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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裴珏方才虽然受了些内伤,经这名震武林的两位奇人先以一点掌心逼出的真火,助
他体内血气运行三十六局天,内伤便已痊愈十之八丸,此刻再从他们不惜内力亏损敲开穴
道,不但对他身体大有裨益,甚且立时便可易筋换骨,元气凝固。
这种遇合,在武林中人说来,已极难能可贵,何况裴珏此番所得,竟是受自武林中最最
面冷心辣的“冷谷双木”。
裴珏虽然不知自己的幸运,但檀文琪却已不禁为之欢呼雀跃了。
她那一双有如秋水的眼睛,满充喜悦地随着这两条飞舞着的人影打转,她的心,却也因
喜悦而飞扬旋转,淡淡的月光,照在她青色的衣衫上,轻轻的晚风,吹起她青色的衣裾,使
得这卒已美绝天人的少女,看来更有一种出尘的美。
蓦地——
又是两声轻叱。
飞舞着的人影,嘎然而顿,檀文琪轻呼一声,莲足微点,惊鸿般地掠了上来,扶住摇摇
欲坠的裴珏,小心地将他扶到地上,目光动处,只见裴珏嘴角,泛着一丝舒泰的笑容,朗星
般的眼睛,此刻却是紧紧闭着的,一滴汗珠,沿着他的眼帘流下。
她掏出一方淡青的手帕,温柔地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她知道不用多久,他就会站起来
的,比往昔更坚强地站起来。
于是她欢愉地微叹一声,回转头,枯木、寒竹,正并肩站在她身后,枯瘦颀长的身躯,
有如两座高不可攀的冰峰。
但是她此刻却也不知道,在这两座冰峰里也含蕴着人类的热情,只是要发现这种热情,
又是多么困难的事呀!
在这一刹那里,她不禁想起自己这一年来的遭遇,她想起了自己如何为裴珏的出走而悲
伤,终于自己也离开了慈父,走到江湖流浪,希望能够找到为自己出走的裴珏。
但是人海茫茫,要在茫茫的人海中,漫无目的去找寻一个人,该是多么困难呀,她自然
失望了,她离开繁华的城镇,走向荒凉的山野。
那是秋天,秋风萧索,在她还没有走到江南的时候,她竟遇着了名传江湖的“冷谷双
木”。
“奇遇,真的是奇遇?”
她暗中思索着,再次抬起头,冷枯木、冷寒竹仍然动也不动地站在她面前,于是她感激
地微笑一下,轻轻说道:“大叔,二叔,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谢谢你们,为了我……”
温柔而娇弱的语声,使得冷氏兄弟木然无动于衷的面目,也开始激起一丝情感的涟筋。
冷寒竹轻轻一皱双眉,道:“真奇怪,你怎么会认得他——你知不知道,他就要做江南
黑道的总瓢把子了。”
檀文琪不禁又为之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听冷寒竹又道:
“这个总瓢把子,就是那些推举出来与你爹爹做对的,我和你爹爹虽然没有交情,但是为了
你,所以才特地半夜到这里来管教管教他,哪知道这位就当总瓢把子的仁兄,竟连一丝武功
也不会——”他冷哼一声,倏然中止了自己的话。
檀文琪却已被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暗自忖道:“原来他不是冷大叔、二叔的旧识,而是
因为这个原因才在这里说话,但是……这是多么奇怪,他怎会要当起总瓢把子来呢?”回眸
一望,裴珏仍静静地坐在地上,神色之间,已比方才安祥许多,宽阔的胸膛,随着呼吸极有
规律地起伏着。
她放心地叹了口气,却听冷寒竹又道:“十余年来,我足迹未离冷谷一步,想不到为了
你这丫头,却又生出如此许多事——”这冷酷的怪人居然长叹一声,又道:“无论如何,我
们总算又把这姓裴的治好了,你有什么恬,尽管和他说吧!”檀文琪面颊微微一红,缓缓垂
下头,当一个少女的心事被人家猜透的时候,她们的心情是羞涩的,却也是愉快的。
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却已只剩下一片空荡,远处的竹林,在微风中袅娜而舞,潺
潺的流水,在月光下闪烁如银,方才站在她眼前的冷氏兄弟,此刻却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裴珏不由自主地被人家在身上一阵击打,只觉这两个冷酷的怪人在自己身上打得越来越
快,自己却反而觉得更加舒泰。
这是一种世间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世间任何文字都无法描述的感觉,他无法知道这种
感觉的由来。
击打一停,他只觉自己的身子飘荡荡地,似乎置身云端,脚下也是虚软的,却又似并非
没有气力支持,只是不愿将气力使出而已。
于是他蹲身坐下,他知道檀文琪在他身侧依偎着他,他知道她温柔地伸出手,为自己擦
拭额上的汗珠,但是他却连眼晴都不愿睁开一下。
因为此刻,他体内的呼吸、血液,都有一种飞扬的感觉,这种感觉和前些日子他和吴鸣
世痛饮而醉的感觉有些相似,但仔细体昧,却又完全不似,他虽然不知道方才那一番敲打,
已使他由一个完全没有修习过内家吐纳的少年,变成一个内力已有相当根基的人一这是他
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是他却能仔细地把握着这种感觉,让自己的气血畅通地运转着。
终于一一一
一切又归于平定。
他缓缓张开眼来。檀文琪蜷曲着身躯,半蹲半坐地在他身侧,一手斜斜地垂在地上,春
葱般的手指,轻划着地上的沙石,另一只手却按在那一方包头的青中上,三指微曲,捏着一
方小小的手帕。
她目光凝神地注视着远方,裴珏从侧面望过去,她那有如玉石雕琢成的鼻子,便分外显
得挺直而秀逸,目光从左面射来,映得她右边的鼻洼,形成一个曼妙的阴影,阴影再斜斜垂
落,于是她那嘴角微微上翻的樱唇,便也神秘地落在这阴影里。
凄清的春夜,春夜的迷蒙,迷蒙的凝思,凝思着的而人——这一切,形成一种不可企及
的美,使得裴珏几乎不敢去惊动她,不敢去惊动这份安祥和宁静,而只是呆呆地望着。
但是,她却俏然回过头,清澈中微带迷惘的目光,梦一样地注视到裴珏身上,裴珏扭动
一下腰身,将自己坐着的姿势变了变,变得靠近她些,然后轻轻他说道:“文琪…文琪,你
在想什么?”他并不十分确信自己原本是想说什么话,但是一切他心里想说的话到了嘴边,
他却连一句都说不出,因之他便漫无目的他说出这句话来。
檀文琪纤手微舒,掠了掠后包头青中边露出的秀发,低低说道:“我在想,人,真是奇
怪的东西,有些人外表看来热情,但内心却冷酷得很,什么事都不能打动他,譬如我爹爹
吧,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他老人家急公好义,但是我却知道,他老人家……”她幽幽长叹一
声,转过话题,又道:“但是另外一些人呢?人人都说他是冷酷,心狠的魔头,其实他的心
里,却也是有着人类的温情的,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两个人,是武林中人最最头痛的魔头,
但他们对我,却又那么好,我心里的事,不用说出来,他们就知道了。”
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轻柔,轻柔得有如孩子梦中的呓语,在这静静的春夜中飘漾着。
裴珏忍不住伸出手掌,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俏声问道:“我呢?”
她面颊又为之一红,佯嗔道:“你太狠心了,一个人偷偷跑走,也不告诉人家一声,害
得人家……”垂下头,红着脸,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溪中的流水,荡起丝丝波纹,裴珏的心里,也忍不住荡起片片涟涟,他忘情地将掌中的
纤手握得更紧了些,温语道:“害得人家怎样?”
檀文琪的脸更红了,甚至在夜色中,都可以看到那种嫣红的颜色,此刻她似乎将一切事
都忘却了,他又何尝不是?
远处竹林中簸然一声微响,站在竹林里的冷枯木与冷寒竹对望了一眼,在这无人看见的
地方,他们脸上都泛着欣慰的笑容。
冷枯木悄悄一扯他兄弟的衣袖,低语道:“想不到,这丫头也有爱人。”
冷寒竹微笑一下,目光呆呆地望着林外,心胸之间,仿佛也充满了粉红色的回忆,低低
道:“大哥,你记不记得,三十年以前……”
冷枯木点了点头:“三十年,三十年的日子,过去得真快呀!现在我仿佛还能看到你坐
在泰山绝顶那块玉皇牌上,拉着她的手看日出。”他森冷的目光,此刻也变得温柔起来,又
道:“太阳升起的时候,绚丽的阳光,照在你脸上,那时你还年轻,可不像现在这样难看,
我和芝妹都看得呆了,记得芝妹那时悄悄地对我说:你和茵子可真是一对。”
冷寒竹喜悦地笑了,接口道:“大哥,你知不知道,那时我们也在看你,茵妹也对我
说,你和芝子可真是一对。”
竹林里的阴影中,这名镇江湖的魔头兄弟二人都欢悦地笑了,只是在笑容中,却又带着
些许悲哀的惆怅,因为逝去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来,逝去的人儿,也永远不会复生了。
冷枯木忧郁微笑着,说道:“想不到她们死得那么早,扔下我们两个老头子——”他沉
重地叹息一声,冷寒竹却微笑道:“大哥,你有什么好叹气的,我们总算有过那么一段幸福
的日子,比那些整天到晚只知争名夺利的蠢才强得多,有时我可怜他们,有时却又不禁痛恨
他们,恨不得叫他们一个个都死在我的掌下。”
冷枯木却又在呆呆望着林外,一片银白月光下,只见裴珏和檀文琪的身子越坐越近,在
月光下渐渐合成一个影子。
于是这老人家又笑了,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向外一指,道:“你看这一对,不就生像是
我们当年的影子,唉——但愿我的菌儿,和你的梅儿也能好好地找一个对象,那么我们死了
也放心了。”
在这幽静的春夜里,在这幽静的野林中,这两个冷酷的老人,不禁把心里蕴藏的许久的
情感,都赤裸裸地表白出来。
只是此刻四野无人,他们说的话,谁也没有听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