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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第十二章 风雨见真心(4)
马廷贤是凉州镇守使马廷的弟弟,任旅长。原先和国民军关系很好,后带着一师人马投奔了马仲英,成了尕司令举足轻重的副手。他和吉祥右旋寺仅仅一面之交,没有多少深情厚谊,一旦率军过来,恐怕凶多吉少。尤其听说马廷贤被劫、马仲英大动肝火、窜入藏区、气势汹汹要报复的消息,他的心一下缩得紧紧。原来,马仲英、马廷贤在河州围城失败后,溃退向临潭、岷县,转向陇西。从临潭起程时,马廷贤带家眷和少数卫士在后跟进。行至卓尼阿科洛,被当地藏人行劫,抢去了资财和眷属,马廷贤只身逃走。马仲英正在气头上,一下怒气冲冲,统兵杀回藏区,火烧了有五百年历史的卓尼名刹禅定寺,杀了许多藏人僧俗,又对阿科洛部落大肆烧杀。然后突然洪水般卷向吉祥右旋寺,来了个当头一棒措手不及。
吉祥右旋寺的富庶无人不知,一直令军阀土匪垂涎欲滴。而马廷贤又怀着对藏人仇视的心理,这双重原因使他想斩草除根杀抢个尽光。这样,吉塘仓怎能不担忧寺院的命运前途呢?最初,他还有几分侥幸,想泽旺会保护好吉祥右旋寺的。因为他已经是省政府任命的吉祥右旋寺教区番兵保安司令,有权有枪有人马。下辖三个民团,士兵的枪、马、粮自备,下马为民上马为兵。另外有专业的保安大队一百五十人,手枪队三十多人,都武器精良,受过训练,能拼杀一两个时辰。作为总法台,他当时想到的就是紧急下令全寺,禁止佛、僧出寺,禁止留宿教民,禁止相互串门,禁止舞刀弄枪,一律闭门谢客,坐禅念佛,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平静、冷静,不得骚动。他给自己制定的任务就是关严山门,防止惹事生非,保护好寺院正常秩序。
事态的变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连想像都难以想像到。
尕司令的队伍蝗虫般四面八方从天而降。由于熟悉地形,他分路进沟,占领了象背上的林坡,堵住了往热贡方向的几条沟口,钢炮架在了曼萘罗塬上,大经堂、佛邸、金瓦寺全在钢炮的射程以内。他的司令部扎在了金鹏镇上。为了显示杀气、抖抖威风,马廷贤放火烧了曼萘罗塬上的修禅寺。从寺中和金鹏镇仰望,高高塬上浓烟滚滚,火星乱溅就像半空中乌云在燃烧,天地一下浸泡成灰蒙蒙,阴飕飕,令人骇目窒闷。
一万多人的队伍,几千匹战马、驮马,把吉祥右旋河狭长的川沟塞得水泄不通。到处是白晃晃的圆顶号帽,到处是一张张络腮胡子脸盘,到处是划破空中的呼啸飞弹,到处是河州回民的乡音腔调。僧俗教民一个个屏声凝气,不管汉、回、藏人,谁也不敢出门一步。只有家家院中的煨台噼哩啪啦松枝燃烧火桑火旺盛,烟浓浓,持续不断,伴之的是低低的中音诵经祷告声。
泽旺的骑兵团和手枪队没有放一枪就惶惶然躲进了寺院,抛下省保安大队的一百多人留给了马仲英的队伍垫牙缝。可怜的保安大队离乡背井,举目无亲,只得据守寺西南几座简陋的碉堡作垂死抵抗。结果全被马仲英手下的悍将兵痞捏了包子,尸体拖到河南岸的汉人城隍庙中陈列,让老百姓参观过目。马廷贤执意要报仇雪恨,火烧寺院,掠空财物,但被马仲英劝住了。马廷贤派人到寺主佛邸提出要跟泽旺见面谈判。言下之意泽旺不够朋友不够义气,很不满意泽旺的举动。因为泽旺和他的哥哥马廷是结拜兄弟,和他也很熟悉。前两年泽旺反对马麒统治吉祥右旋寺时,他和阿哥都支持过泽旺,拿出钱财枪械资助他。第一次告状没有成功,坚贝央全家不返吉祥右旋寺怕马麒报复。在他们家族困难之际,是他和阿哥挽留,供养他们在河州过了个舒舒坦坦、平平坦坦的新年,因为河州是他兄弟俩的防区。现在他有难,流浪奔波到藏区,你泽旺如果避嫌躲开,为的是不给官府把柄,这我马廷贤也理解,但你泽旺恩将仇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半路上布置士兵阻击我们,拿我们当仇人看待。我们是借路过吉祥右旋寺,而不是与你们争斗什么。这无情无义之举,你一定要出面向我马廷贤说个明白,有个交代。除了赔情道歉,还得筹集一笔粮草钱。
他也抱着希望,盼着泽旺出面谈判,和平解决这突然袭来的风暴。
泽旺答应第二天走出寺院佛邸与马廷贤见面。
马仲英撤走了布在各路口、各山岗上的部队,全军集中在金鹏镇上,等待第二天的谈判。
夜半三更,泽旺和佛父佛叔,保护着坚贝央,悄悄走出寺院南门,逃向了吉祥右旋寺上游的腹心草原,不知去了何地。
天近黎明,洛哲跑来告诉说寺主的佛邸已经人去室空,找不见一个拿事的人。
他惊得一下从被窝里跳起来,脸色刷地苍白,双脚打颤直不起身,浑身冷汗刷刷落下一层又渗出一层。脑门像被重棍击了一下,又像用什么抽空了似的,空荡荡地嗡嗡作响,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没有,直呆呆蹴在炕上动弹不了。
可能他的样子很是可怕,洛哲慌慌张张地抓起供在佛龛前的净水碗往他脸上泼去,连泼了三碗。要泼第四碗时,他抬胳膊拦住了。
洛哲咚地跪在地板上,急急叩了三个头,颤声呐语道:“罪过,罪过,我以为活佛灵魂出窍,不省人事了……”
吉塘仓依然定定蹴在炕上不动弹,只有嘴皮在打着哆嗦,像是自言自语。
又像是冲洛哲发问:“他们怎能这样,他们不要大寺了……”
洛哲满脸泪水,又一次跪在地上:“天上没有太阳的时候,只有靠星星指路,坚贝央不在,全寺三千僧众只有指望你把大伙领出地狱,吉祥右
旋寺也只有你能拯救众僧于苦海之中。我求求你了,至尊至慧的活佛。”
他没有说话,示意洛哲把香炉点着,用香柏碎枝薰薰卧室,也薰薰他昏涨的头脑。
空气中弥漫着香柏的特殊呛人气味,卧室里飘着缕缕香柏燃烧后散发的蓝烟,他的头脑渐渐出现了图像。他真想放开嘴巴淋漓酣畅地痛骂泽旺一顿,泻泻心头的无名之火。但骂能顶什么用,不过耗费时间,煽起僧众不满情绪,播下窝里斗的苗子罢了。
眼下火烧眉毛,消灾灭火最为要紧。他思索片刻,先让洛哲马上派佛邸的侍僧分头去各佛邸、各学院,首先通报各位活佛、僧官、法台,告诉寺主及佛父佛叔佛兄怕受到伤害,为防万一而出走远去,要大家诵经祈祷寺主一行平安顺利。第二点则是要大家严守戒律,不准出门游荡串门,不准在街巷三三两两聚众议事,不准把任何铁器兵器放在随手注目之处;如果造反队伍闯进宅屋搜查财物,不得怒目相视,不得争吵打架,不得斤斤计较财物损失,只准闭目坐禅,念经拜佛,耳不闻外界喜怒哀骂声,眼不观群魔乱舞相,保持六根清净,心净如镜,不提供任何借口,哪怕枪口对准胸膛。佛法僧三宝以人为本,有佛有僧就有法,佛僧不灭教义永存。
他要洛哲亲自去办的事是找大寺司库,看金库里有多少金子、银元宝、银洋,按手续提出三分之二,以备急用。马仲英是奔财而来,惟有财物消灾免祸。如果谈判有希望,他情愿把这些金银元宝献给尕司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僧洗劫财物,则想方设法把它们埋在安全地方,一旦侥幸逃脱,以后重建吉祥右旋寺也可作垫底。不管结局如何,不能放在显眼注目的秘书处金库里。
他亲自到自己佛邸的库房里,察看还有什么特别的礼品可以打点。
他匆匆备办了一些贵重礼品,按马仲英和马廷贤的爱好秉性,分头打包上搭哈达。
他想了想,又返回书房,面向佛龛叩了三个等身头。他佛龛里的主佛像是藏传佛教格鲁巴创始者宗喀巴大师的半身像。两侧分别是五世达赖喇嘛和六世班禅。他钦佩他们在发展藏传佛教事业中披荆斩棘不怕艰险、破除万难的创业精神,一直以他们为榜样,相信他们会保佑他成功,所以选择为主供佛尊。他心里祷告愿三位至尊大师辅佐让他平安回来。他为三位至尊大师叩过头又供上了净水碗。
十几位活佛、高僧、学院法台听到消息,匆匆赶到佛邸探听消息。泽旺和寺主出走的消息,对他们同样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都丧魂失魄地来向他吉塘仓讨主意。看到吉塘仓只身要闯尕司令的造反军中,他们又齐刷刷跪在大门前,挡住了吉塘仓的路,有的拉住了他的裙摆,有的抱住了他的腿,声泪俱下,七嘴八舌泣劝道:“总法台,你万万不能去,他们是一伙饿红了眼的狼,你去就是鲜肉送进狼嘴,强盗逢上商队,有去无还……”“他们不该抛下我们自己逃走。”“活佛,要死要活,咱们一起捆着等,你不能先走啊!”“总法台,与其伸着脖子让人家宰,不如咱学拉萨三大寺的样子,武装僧众,拼死抵抗,让他们不得好活!”……
第五部分第十二章 风雨见真心(5)
吉塘仓胸口激情澎湃,思绪万千,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眼窝子泛起潮湿。他抬头看看天色,天边四周已经透亮,寺倚的金翅山尖被一朵乌云遮蔽,远方看得见的光盖雪山也半腰缠着雾,灰蒙蒙、阴沉沉的,不像九月天的天气。他深深吸口气,压住了心头的各种心绪,镇定地开导大家:“我谢谢大家了。但时辰不等人,要不了多长时间,尕司令就会知道泽旺司令一家出走的消息,会恼羞成怒,拿寺院和佛僧开刀。火种要在袖筒里扑灭,防洪要在水未临近前筑堤。我赶前一步,说不一定还有消灾避祸的希望。”他顿顿,压下眼角的泪水,声音发颤,有点凄怆地扶起身前跪着的一位活佛,“大家别这样,佛门之人都知晓人生无常,视死如归。我们来到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