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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起来。我不寒而栗。他越笑得阳光明媚,我越觉得暗黑邪恶。瞪他一眼,忍不住转回头去,却再也不知道下一笔该用什么颜色。我想我一直是知道我要什么的那种人。我要考到离家一千多公里外的那所学校,必须。而不是现在看着某个傻男痴笑。
雕刻之光(4)
“苏六修。”他正式地叫我,声音干净得像初春草原上第一棵钻出的小芽,怯怯地泛着嫩。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回了头。
“就像我现在看着你那样看着我。”他微微眨下眼睛,逆光而来的明暗是睫毛和嘴唇的形状,我紧绷的神经突然一颤。“你就这样看着我就好,我害怕我在喊一个人的时候他给我没有焦距的眼神,我做的梦里,大声地喊着前面的人,他听见了,回头却总找不到我,哪怕我使劲儿冲他挥手,可还是,看不到。”
段紫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夏夏,在你说那些我明白但永远作不出回应的话时。
'关于段紫讲过的故事中很漂泊的一个'
那次谈话源于我穿的一件男生式样的T恤,因为那天下雨,春雨来的缠绵,而我却穿得男生气。
“不是穿得像男生一样,是穿得中性。”段紫偏头纠正我的说话。
“那有什么区别?”
“穿得中性可以理解为像女孩子……”
一言让我听出端倪:本尊是男生所以才像女生……我怒了。手摸索向身边最厚的书,目测着怎样可以让它的落点更精准。他时常让我产生一些暴力的想法,这样很不好。所以下一秒我收回手,对着我的画板继续做学问。
“印度,莫卧儿君主沙贾汗,”他用略带点怪异的发音念书,总是有种异样的舒服,“在他的皇后死后花22年的时间建造泰姬陵。建造时他花了些心思,于是泰姬陵在黎明时分是粉红色,中午是白色,傍晚又成了灰色。”
我停下笔,不知他意味什么,这闲散的人是被自由惯坏的小孩,然后在他面前不自由的我总显得笨拙,思想笨拙,行动笨拙,惟一的优点是,我可能画画的手比他灵活点,却又在书扔出去的那一刻收回手,因为手被大脑控制,所以他似乎更胜一筹。
“你想说什么?”
“沙贾汗用这变化来形容女人的情绪,其实我觉得更像女人的一生。”他顿了顿,缓慢讲述,“有个女孩16岁年纪爱上一个人,只可惜老俗的门第之差,终是不成。相守一生,转眼成空。那女子带着男人送她的紫旗袍嫁作他人妇,无可奈何,安之若素,本想就此枯守一生。偏偏嫁的男人命伦浅薄,不到两年便病魔缠身去了。她回头却看不到来路,一切已回不去,此时又有了身孕……”我停下笔听,觉得这故事没完。
“隔年她产下一女婴,终是没有再嫁。”段紫的脚步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微响,缓缓延续到屋子的另一端, “可女人的故事还没完结。那女孩也慢慢长大,长相随了她,很是漂亮。当女儿16岁年纪,这女人把当年恋人送的那件旗袍给她,对她说,女人的这一生很长,也很短;长的时候盼不到要盼的,似怎样也到不了头,有时又短得一夜沧海,恍眼便无关风月,垂垂老矣……我这一生不够精彩,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绽放花蕾。我不会禁锢你的任何对爱对生活的选择。女孩看着母亲,手指轻触旗袍光滑的缎面,像落不住的滑,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地就开始了。”
“女孩本来生得容貌颇佳,教养自是不必说,在母亲的培养下,生性自由,什么事情都来得极有主见。18岁时爱上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疯了一样地爱着他,无奈那男人的艺术气质令他若即若离,她无法忍受这样的轻视,与另一个爱慕她的男人出了国。出国后却也没有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她有了那个艺术男人的孩子,大半年后她生下一名男婴。起初的日子过得异常艰苦,但这家人生来的韧劲让她挺过来,打工创业直到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在当地华人圈子渐渐混到风生水起。她对儿子宠爱有加,教他一切,包括汉语,但就是不教他画画。小时候小男孩自己偷偷画画的稿子只要看见都被她撕掉,并被狠狠抽打手心,直到他说,我讨厌画画……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恨那个男人,这孩子的父亲。就这样,男孩一直长到17岁,母亲放他回了国。他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他名义上的父亲面前。因为她说,17年来,就想看看那男人吃惊和懊悔的表情。光想想就很满足。”
雕刻之光(5)
指腹轻轻触摸笔杆,来回摩擦。这个故事很漂泊,离我很遥远。我一直以为夏夏是我知道的最远的漂泊。
“她们的一生怎么都这么不幸。”
“那你同情母亲还是女儿?”
我回答不出来,如果我的人生只有这样让我选择的话,我情愿不选。“寂寞归寂寞,谁受得了,说起来,那个男孩最可怜,活生生陷在了最寂寞里。”我唏嘘别人的人生。
“修,你想不想画我?”他又突然窜到我跟前,双眼亮闪闪。这么好的机会,我一把摁住,“画!”不要钱的人像模特,抓一回少一回。我从画板后一次一次将目光专注地投向他,他竟有那么一瞬的脸红。让我忍不住恶趣味地偷笑。
“修,其实你刚才把书扔过来也没事儿。”
“啊?”
“真的没什么。”他嘿嘿笑起来,眉眼微微打着弯,“……我会躲开的。”
“不许笑!你那张脸笑起来没法画!”我不确定他要传达的讯息。
“你总在不该任性的时候任性,修,你几乎不任性。”
无言以对,却又翻江倒海。我是等着来次高四华丽涅槃的人我任性什么,我为什么只看小久他们的信却从来不回?你知不知道这就是我苏六修才有的任性,你还要我怎么任性?我又有什么立场任性??
“段少爷你到底要说什么,任性,你教下我?”戳我痛处。几乎冷笑。
我总是不确定。以至于被他拉出去站在露天楼梯上我都还不确定:为什么我问下怎么任性就非得站在雨里?
“我知道你只看他们的信却从来不回。”
“那又怎样。”突然失了底气,偏过头去。平日被逼压和忽略的恐惧感从背后袭来,燥热从脚底抽空,几乎站不稳。
眼前的春天明显已经来了,嫣红柳绿了一大片而我竟不知。段紫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安慰吗。当雨逐渐淋湿头发时我想起那些信,还有以前夏夏的晦涩语气,以及看不清的我们的未来。慢慢闭上眼。眼里很热。
春末夏初时节,雨水就是这样温度了,还是凉。可他的手似乎更凉,在我头顶轻轻发抖。段紫啊段紫,你所说的任性,就是在雨里哭吗?真是……孩子气。
'不见。之后'
之后,我没见到段紫。不确定从哪天开始,他很长时间没到画四来,才发觉,他也很长时间没到学校。想起来,他是要出国的人。
两周后,入夏,身边人开始穿短袖,天气时常有雨。我一个人继续利用自习课盘踞在画四,画画。小久和沙田的信来得谨慎而小心翼翼,我继续看信不回,等待那个日期临近。
可某天我又看见了段紫。跟在一个腰板笔直的妇人身后穿行过操场,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向这边看来,却在下一秒迅速转身。我想他看见了我。
原来我们的交流就限于画四那个简单的空间。其他均不算。这之后,彻底不见。
我紧张备考。
时间飞快,本以为漫长的一年,却突然的就到了我面前。我还记得跟我妈说重考时她沮丧的脸,现在看她一个人忙着的身影却突然喉咙有点堵。小久、沙田很有良心的打来电话,一个嘱咐我不要忘东西要带齐一个叮嘱我不要乱吃省得拉肚子。有点哭笑不得。却始终没有等到段紫的只言片语,我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段紫这个人。如果没有,我这一年真闷得可以。大大嘲笑之。
之后是彻底的毕业。暑假完全来到。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我看着上面梦寐的校名又开始错觉,喜悦的感情却远没有我妈来得饱满。我记得她说过她不喜欢我考到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变了。直到有天她忸怩地跟我说要带个人来我才恍然。当我看见那个人是老高时我更恍然,然后温顺地望着他们笑了,妈妈,我是永远希望您幸福的。
把钥匙还给老高前,把那里彻底清理了一遍,一支滚到地板缝的笔,一些画,还有一本书。段紫的书。想了想,没拿。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拿。
雕刻之光(6)
有小久和沙田的夏天永远不会寂寞。我依旧酒精过敏,却已经可以和他们一起在空瓶子堆里安心睡去。意识轰然倒塌前听见小久说:“六,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美术馆。”梦里有无数双漂亮的眼睛看我。
然后兴奋,莫名的兴奋。和小久一起上火车,直到抵达心尖儿上梦寐的北方城市,我似一直在一场醒不来的梦里。仍旧是看不见的未来,心里却鼓起了帆。
'寂寞之道,雕刻时光'
天气一路走冷。北方的冬季来得很有气势,让我充分领略到我就是一南方弱女子。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在下雪,给妈妈去电话,她告诉我她要跟高叔叔出国一趟。我诧异。
“你高叔叔的儿子,我跟你讲过他有个儿子吧?”妈你没有说过,我有点出汗。
“那孩子跟他妈在国外长大,17岁时一个人回了国,你高叔叔才知道有这么一儿子。挺懂事的,就是身体不好。大概是外公的心脏病隔代遗传。”我被我妈絮叨得有点懵,这故事似乎哪里听过。
“后来那孩子因为淋雨,又病了段时间,他外婆坚持不让他再去学校,提前把他送回他妈那里……前段时间换心手术失败,你高叔叔伤心得……小六啊,他应该还和你同学了一年,你有印象吗,哦,他不是美术班的你可能不认识。名字好听来的,叫段紫的……”虽然意识到,但这个名字被准确无误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狠狠地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