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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你看,敌方有多少兵马?”华煅在一旁问道。“禀大人,约摸三万余人。”
华煅扬眉:“三万余人,竟能毫无预警的抵达泊岩?”叶忠冷汗涔涔而下,仍硬着头皮答道:“前方横断岭,山势险要,原本极难通过,只有传说山腹中有一条秘道,乃千年前我朝大将为了攻下盛产金矿的金州所秘密修成,原来竟是真的。”他擦了把冷汗,又道,“却不知为何叛军会如何得知,潜伏而来。”
华煅不语,看着前方。虽然不真切,也隐约瞧见轒轀,木幔,炮车和云梯正源源不断的从横断岭中向泊岩推进,叛军分明有备而来,部署充分且周密。再看看敌军队形整齐,进退有度,如何会是传说中的乌合之众?
叶忠失职固然不假,但是胡姜重兵尽数集结于前方素央一带阻击叛军,这许多时日,居然无人传讯,警告泊岩叛军动向。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疑虑惊恐如瘟疫一般在泊岩守军与百姓当中迅速蔓延。
华煅默默估算,泊岩守军约摸一万余人,加上来不及逃离的百姓,也不过两万五千人,以此兵力抵挡叛军,实为以卵击石。叶忠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苍白,神色却愈发坚定:“大人,我再去巡视一番。”
不多时,叶忠之侄叶信走上城头,低声禀报:“大人,对方人马夤夜进犯,必定疲劳。黎明之时最为懈怠困倦,我已经布置下去,自西门主动出兵,掩护大人离开。”华煅似乎没有听到,只是俯视下去,眉间泛起淡淡倦意,过了一会方叹道:“泊岩若失,松城危急。朝廷二十万平乱大军,竟毫无斩获节节败退。”叶信听了,心中大为不满,堂堂朝廷重臣,竟在此时做此颓唐之叹,打击士气。幸好城头将士都离得较远,只有极少几个听到。
他想了想,方重重的道:“即使如此,泊岩定当死战到底。”
华煅正眼都不看他,微笑道:“若我下令弃城,命你率军突围,退到松城备战又如何?”
叶信闻言,打了激灵,不由跪下:“大人,泊岩城百姓又当如何?近万条性命,岂可弃之不顾?”
夜色中华煅一双眼眸灼灼的逼压过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叶信却越想越惊,不由愤然起身道:“大人,你只是奉旨赈灾,并无权可以插手泊岩军事,恕我无法从命。”说话间,他身后的兵士沉默但是迅速的围拢过来,他们都有家人在泊岩,不待叶信发话,就自发的围住华煅,身上兵器相碰,发出铿锵之声。而带刀已经冷笑一声,抽出了流火刀,奇异的刀光如熊熊火焰一般。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华煅突然一晒,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知道你不会听命于我。下去罢,泊岩之事,不必再向我禀报。”叶信抬头看着他平静如水的面容,鄙夷的冷笑道:“大人,保重。”而后愤然离去。华煅摩挲着女墙粗糙的石块,露出嘲讽的笑容。
月已西沉,褪淡成一弯惨白。候至不知何时到来,在他后面低声道:“喂,马车已经备好了,时机一到,咱们就冲出去。”
“我几时说要带你走?”
“不要忘了,十日之期还未满。”候至不以为忤,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往城下看去,半晌后幽幽的道,“可惜,我最多只能救一个你。”
华煅听他语气沉痛,全然不似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由瞟了他一眼。候至也正好看着他,黑亮的眼眸如同璀璨星辰:“华大人,我也不懂你。你似深情,又极绝情。旁人不在乎的事情你当作大事,而旁人心中的大事你又当作无谓。”
“你不需要懂我。两日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说话间,候至突然抬起头来,一瞬不眨的凝视着远处天边,喃喃道:“信鸽。”华煅一听,即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过了片刻,一羽雪白的信鸽自晨曦中飞来。
“终于来了。”华煅长出一口气。
眼见着那鸽子振翅飞来,离城头不过数丈距离,一支流星似(1*6*kp;。1^6^k。cN)的箭迅疾射来,插入鸽子胸脯,几滴鲜血飞溅,那鸽子只来得及哀鸣一声,就往下落去。原来是城下叛军也已发现信鸽,为首一人立刻举弓而射。
带刀见了,情急之下猛喝一声,奋不顾身的往外扑去,将那信鸽抄到手中,身形一坠,足尖在城墙上一点,就要再次跃起,然而那人又是一箭,带刀在空中躲避不及,翻身跌下。城头守军纷纷往那人射箭,却终究是救不到带刀了。
华煅瞳孔收缩,双手紧握,脑中有刹那空白。却听旁边有人一声清啸,在他还未看清之前凌空而起。又是一箭射到,那人如同可御风而行,轻盈美妙的往上一纵,踩住那支飞箭,滑翔而下,伸手扯住带刀胳膊,左手用力一拉,好像拉住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将两人一起荡到城头。这串动作匪夷所思奇妙至极,电光火石之间,城头守军与城下叛军均屏住呼吸,连射箭那人亦忘了再发一箭,呆呆的看着那人单足立在城头,衣袂翻飞。
带刀得救,惊出一身冷汗,看清原来是候至出手,一时呆住。楚容匆匆奔上:“公子,叶大人要我们马上去西门。”带刀顾不得擦去脸上冷汗,将死去的信鸽揣在怀中,一把扶在华煅臂下:“公子,我们快走。”楚容也已上前,与带刀两人一左一右架住华煅。华煅手中丝线一紧,猛地回过头去,看见戴着面纱的少女还站在一旁,被腕上丝线拉得一个趔趄。“姑娘。”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甩开楚容,伸手要去拉住少女,少女虽然跌下,仍不忘反掌拍出。楚容当机立断,双指一捻,丝线断开,急道:“公子,顾不得她了。”
只是刹那间发生的事情,却好似极长的极混乱一个过程。华煅眼睁睁的看着少女跌在地上,心头突然一空,茫然抬眼,正好与候至视线相遇。候至似喜似悲的看着他,叹了一声,重重一顿足,伸手点出,少女成为薄薄一片白纸,被他收入袖中。
“快走。”候至如风一般掠过他们身旁,引领着三人直奔马车而去。
带刀刚刚拉动缰绳,鼓声就已震天响起,呐喊声如潮水。马车飞驰而出。
华煅坐在颠簸的车厢内,听见外面箭矢之声急如暴雨,飞石之响轰若雷鸣,枪斧刀剑撞击之音不断,马蹄战车在周围四处奔突。他身体紧绷,情绪反而放松下来,只牢牢望着握剑靠在一边的候至。
只听嗖嗖几声,几只箭矢破帘而入,直插华煅面门而去。一道流丽轻虹乍然飞起,一绞一收,飞箭断为数截,落在地上。百忙之中候至仍不忘对着华煅一笑:“我说过了,我一定会救你。”谈笑之间,又是反手一剑,将车外刺入的长枪截断,手指轻弹枪头,外面一声闷哼,随即是倒地之声。
华煅终于色变,扑上前去,用袖子掩在候至的鼻前。他的体温与气息瞬间包裹了候至,候至睁大眼睛,与他对视片刻,猛地将他推开,撕下自己的衣服,蒙住口鼻。
“趴下。”候至厉声喝道。华煅再无顾忌,却是面朝上躺了下去,只看着他手中冷虹剑舞出绚烂光网,衣袖不住翻飞,接住削断的飞箭。华煅略一侧头,只见车厢壁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洞,几乎已被射空,可以看见外面的火光人影。却听带刀悲呼一声:“公子。”候至大为不耐,冷冷叫道:“我在里面,他死不了。”
华煅在这个时候突然微笑,如同三月明媚的阳光。候至一呆,骂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手上忙着,不忘用脚踹了他两下。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四周,华煅的笑容又慢慢敛去,因为看见候至额头上的汗不断流下,而他的呼吸也愈发急促,犀利明亮的眼神渐有涣散之意。当他手中长剑终于落下,华煅想也不想,张开双臂接住他的身体。
而这时华煅才发现,周遭又安静了下来。厮杀呐喊之声已在极远之处。华煅的手覆在候至背上,摸到冰凉一片,不由大惊失色,勉力翻身坐起,看见不过是汗水湿透,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公子,你怎样?”
“我很好,我没事。”华煅应着,眼神出奇的温暖,仿佛有光在眸中跳跃。
流云乱(十一)
(十一)
曙光混合着青草的芳香洒到身上,令人感到一种懒洋洋的舒适。林间露珠还未干透,草尖上仍然湿漉漉的,疲倦的两个人背靠着树干,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抬头望着渐渐透明起来的蓝天。
马儿饮足了水,打了个大大的响鼻。华煅看着候至,刚好对方也看着自己,突然间,两人一起绷不住,笑出了声。
“你叫什么名字?”华煅问。
候至眨了眨眼:“我姓魏名芝,是你的表妹啊。”
华煅不说话,只是这样凝视着她,她低下头去,轻笑着说:“我叫迟迟。”
“迟迟?后至?难怪。”华煅微笑,然后咳嗽一声,“可惜了你苦苦收藏的那一大箱子宝物。”
迟迟眼眸中露出狡黠的笑意,华煅心中一动:“莫非,你已经把它们藏在妥当的地方了?”
迟迟揉揉鼻子:“是啊,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取回来。我骆迟迟怎么会这么笨丢了宝物呢?”
华煅望住她,突然觉得这个大大的酒糟鼻也没有那么难看了:“你倒真的未雨绸缪。”
迟迟眼睛望着前方,浮现一丝哀伤:“这个,是有前车之鉴的。我爹曾经……唉,不说了,有什么可说的。即便我丢了所有的钱财,只要性命还在就永远有机会,可是泊岩城里的百姓,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啦。”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微有哽咽。
迟迟扮做候至的时候,精灵跳脱,俨然一个少年男子,此时红了眼圈,终于露出少女多愁善感的一面。华煅本来对泊岩百姓的命运并无多少感触,此刻也不由感慨。
迟迟低头,用手背擦去眼泪,突然大声道:“糟糕,我饿了。”很争气的,她的肚子在这个时候咕咕响了两声。
带刀本来与楚容一起侍立在不远处,听见她这么说,木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