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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悟听她话语中并无讽刺凄苦之意,心念一动:“她天资聪慧,历练之后竟如此豁达。这便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了罢?”回想当日定风塔上那个骄傲少女对自己说:“我的身份也不算不尊贵。”嘴角也忍不住挂起一丝笑意。
那夜迟迟睡得十分安稳。醒来时见无悟不知何时已站在庙外。她拿了包裹走出去,两人并无交谈。无悟不急不徐的在前面走,迟迟远远跟着。
无悟有时会停下来仔细观察地上植物,有时会绕点路到山谷或者溪边。迟迟跟了几天才明白他是在采草药,所采草药放于背篓之中。
路上不断遇到人。有人会求他念诵经文,祈福消灾。有人求他看病解难,甚至有人反要他布施,他从未拒绝。
他每天所行之路极远,有时为了照顾迟迟才在午夜前歇息,天明之前一定动身。他每次化缘不过是要几个馒头或者够买几个馒头的银钱,每日只吃两个,也甚少饮水。
两人往西一直行去,渐渐有了默契。迟迟若在城中投宿,第二日清晨到城外分手的地方,他一定还在那里。如果都是露宿野外,迟迟升了火,他也不过来取暖。夜间起了薄雾,迟迟远远看见他略低着头敲木鱼的样子,周身为月光笼罩,俊秀的侧影好像一座雕像,观影琉璃珠在他掌间吐露淡淡光华。
有次又遇到大雨,两人不得不在山洞暂避。迟迟也跟他一样合眼,噼啪的雨声极响,却盖不住他的木鱼声。迟迟这些时日少与人交往,最常与天地日月为伴,渐渐比从前神清气爽,更加耳聪目明。
湿润的雨意扑面而来,雨声与木鱼声环绕着她。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突然与周围山川天地连通起来,闭上眼睛,却见茫茫大雨中起伏绵延的山岭,一望无际的密林,缭绕的云雾,云上迎着风和雨振翅而飞的大鸟。然而再一凝神,却又可以瞧见草尖上晶莹滑落的雨水,树叶下栖伏不动的昆虫,枝桠间探出脑袋有着清亮眼眸的幼雏。
木鱼声停了。滴答滴答,却是洞口雨水落下。迟迟睁眼,外面天色如洗,阳光正暖暖的照在对面山坳上。无悟念了声佛号,踏出洞外。
隔日清晨迟迟醒来,却不见无悟的身影。她跳上树张望了一圈,依稀看见峭壁上的人影,吓了一跳,连忙跟过去。
面临万丈深渊,风极猛烈,她喊了一声立刻被吹散了,衣服更是被鼓荡得啪啪做响。那峭壁极为光滑,难以立足,迟迟自忖:“如果是我,风这样大,又无踏足之处,只怕爬上去也极危险。”
却见无悟攀爬在峭壁上,白色衣袍翻飞。迟迟纳罕他是如何做到,定睛细看却发现他手掌足尖过处石上均有深深的凹痕。迟迟骇然,原来他以极深的内力在石上按出借力之点。一手一足慢慢挪移。
迟迟站在崖边不免焦急担忧,往下看一看,竟看不见底,只觉眩晕。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悟伸长手臂摘了什么,又慢慢沿着方才来的地方一点点挪回去。迟迟一颗心砰砰直跳,连忙奔上前去。无悟的头顶刚在崖上一露,她便扑过去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无悟微微一笑,伸手给她看,却是摘了一种毫不起眼的草。两人并肩走下山崖,无悟一边道:“我无意中发现这种草对疫病最有奇效,寻常受寒咳嗽也可医治,实在难得。”
迟迟惊讶:“这草药叫什么名字?”
无悟道:“我翻遍了医书也未曾寻到名字。这一年来我仔细琢磨过,这草药只长在最危险的峭壁之上,那里山风最大,日头最烈,雨水打过也极难留在根上土间。所以每到一处若有峭壁我都会仔细察看。又为它取了名字,叫大慈大悲草。”他低头注视掌中草,微笑不语。
“大慈大悲草。”迟迟重复了一声,又转头看了看无悟,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饮雪暖(十二)
(十二)捉妖越往东北向走,城镇市井越见稠密。迟迟心想:“听说凤常乃是天下最富庶繁华之地,果然名不虚传。还没到就是这般光景,不知到了会是怎样。”凤常一带东靠苍河,西南北各有丹谷,圻津,祥麟三处要塞重兵把守,是以并未遭受战乱之苦。
远远瞧见鹗郡城,迟迟不由咽了咽口水,心想:“爹爹的天下风物志里说过,鹗郡的小馄饨最是一绝。”步伐也轻快起来。
进得城中,专挑了一处人最多的馄饨摊子坐下点了两碗。无悟和她一同赶路,素来都是相隔甚远,见她在那边兴高采烈呼喝不已,便买了个馒头街角处歇息。
有个中年男子带着几名家丁经过,见到无悟,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脸现惊喜之色,上前来行礼道:“这位可是定风塔上圣僧无悟大师?”无悟起身合十。那人大为高兴,连连道:“我听闻大师出锦安以历劫难,没想到被我碰上了。我家宅有妖物作乱,正无可奈何,还望大师帮我。”
那人引领无悟,自我介绍了一番,却原来是城中最大的客栈开颜居的老板李德。李德边走边道:“近日来鹗郡闹狐妖,人心惶惶。”无悟一愣:“狐妖?”李德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么?城中富户家中财物神不知鬼不觉不翼而飞,守卫森严也没有用。”无悟道:“郡守为何不缉拿盗贼反以为是妖?”李德脸上突然显出难堪之色,咳嗽一声道:“这个,也是有原因的。”
谈话间已经到了开颜居。李德将无悟请到僻静之处方道:“实不相瞒,这狐妖作乱乃是从我家开始。小女,唉,小女养在深闺却突然痴痴呆呆,偶尔清醒时慢慢套出话来,原来是为狐妖所惑。家中财物也有损失。后来城中接二连三被盗,怎样防备也没有用。最奇的是,那狐妖还经常到女眷处流连,带走闺阁之物,我们方知道原来都是一个贪财好色的狐妖作祟。最近也常去刘老爷府上,刘家小姐也如我女儿一般昏昏沉沉。”
无悟听了,颔首道:“贫僧会在此处逗留几日。”李德道:“要不要我为大师准备什么,好做法术?”无悟道:“却是不必。”李德忙道:“我为大师准备最好的上房。”无悟制止:“院后可有柴房?烦请打扫干净即可。”
李德不好勉强,便命下人去收拾了。刚转出院来,便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道:“老板,我要住店。”这等小事何须李德自己操心,但见少女实在形容不凡,也点头殷勤道:“姑娘这边请。”想了想却又收了脚步,“姑娘,你是路经鹗郡呢还是要在此逗留?”
少女笑道:“路经此地而已。”李德忙郑重道:“姑娘如果赶路,现在天色尚早。鹗郡离洪县不远,姑娘走两个时辰就到了,不如到那里投宿。”少女愕然:“老板居然不收客人?”李德郑重道:“不瞒姑娘说,鹗郡最近不甚安全,尤其是对姑娘这样的单身女子。你投宿我家客栈,我恐有疏失。”
迟迟见他说得诚恳,笑了起来,眼珠一转:“你说的可是狐妖?我身上有灵符防身,妖魔鬼怪可近不得身。”李德见她固执,也只得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迟迟在他身后跟着甚是好笑,心想:“你当无悟是那些做法捉妖的道士么?”转念又想,“唉,不过可见人人都当他是救星,可是他又能救多少人呢?总有些事情超出他力所能及吧?”
下午时迟迟便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溜到后院去寻到李小姐的闺房。她从窗户缝中往里一瞧,见那小丫鬟午后贪睡,正伏在桌上打盹,便轻轻的掠了进去,掀开帐子一看,见那李小姐容貌果然甚是甜美,正闭着眼睛沉睡。迟迟叹了口气,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那天深夜,万籁俱寂。众人梦中睡得香,却不知道鹗郡的屋顶瓦片上好戏正酣。一条黑色影子正往刘府奔来,眼看就要跳上刘府前头,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噗哧一笑,吓了他一大跳,猛地转过身来,却是迟迟在此守株待兔。
迟迟见此人蒙面,形容鬼祟,皱眉道:“装狐仙也要尽职。你见过书中有这般既不潇洒又不媚惑的狐仙么?”那人气急,双掌一错向她攻去。迟迟一面闲庭信步般接招一面道:“真是无趣,我本以为可以开开眼界,没想到还是人在作怪。喂,你武功也不算很好啊,怎么就被传得那么厉害?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那人突然住手,跃到一边,眼中有一丝得意嘲讽之色,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匣子。迟迟定睛一看,两眼一亮:“原来如此。这么好的宝贝居然在你手里。”羡慕看着那匣子,嘴里啧啧有声,叹气道,“久闻大名,久闻大名啊。”
那人哪有功夫跟迟迟闲扯,手上一扬,迟迟早有防备,纵身而起。然而左腿上还是一阵轻微刺痛,待落回屋顶,惊觉腿上发麻,随即是全身,而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那人见自己得逞,冷笑两声,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念“阿弥陀佛”,气息绵长深厚。他如何顶得住一夜之间连受两次惊吓,回头看见一少年僧侣正由远及近飞扑而来,瞬间就要到得面前,虽然心中惊叹此僧丰姿出尘,在月光下竟不象真人,然而终是怕了,转身便逃,几个起落跳下屋顶。
无悟见迟迟躺在那里,只得不追,忙蹲下(禁止)子察看她的伤势。听她呼吸沉稳,不似受了重伤,身上也不见血迹,便松了口气。但见她左腿上有几点银光闪动,伸手一拂,摊开手掌对着月光一瞧,却是极细的银针。
迟迟醒来发现屋内并未点上烛火,只有无悟站在一边,双目明亮如星,正瞧着自己,道:“你醒了。针上没有喂毒,只是极厉害的麻药而已。”
迟迟坐起来,笑着摇头叹气。无悟不由露出疑问神情,却听迟迟道:“你认得这暗器么?是世间第一暗器‘春雨如油’啊。取春雨细如牛毛,铺天盖地之意。想不到,想不到,连我都躲不过去,名不虚传啊。”
无悟见她赞叹欢喜,浑不以受挫为意,不禁莞尔:“你好好歇息。此人今夜受惊,应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