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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自己手臂一半长。华樱伸手轻抚婴儿脸颊,神色异常温柔。迟迟心头剧痛:“我娘临走前,也是这样同我诀别的么?”
突然间那婴儿睁开了眼,迟迟屏住呼吸。那双眼睛又大又亮,清如活泉,黑如墨玉,仿似华樱眼里流失的生命全都注了进去。
华樱轻唤:“骐儿,骐儿。”却拉住了迟迟的手:“告诉他舅舅,求他一定要……”迟迟捂住她的嘴:“别说,不许说。你自己同他说。”眼泪终于簌簌而下。
却听外面一声响亮悠长的通报,唯逍终于来了。
迟迟霍然转头,狠狠的盯着门口。华樱轻轻拉她的衣袖:“快,跪下。”迟迟只得挨床而跪。
这是迟迟第二次见到唯逍,少年脸上还是挂着那种漫不经心而轻浮的微笑。他见众人齐呼恭喜万岁,却个个脸色悲戚,当即笑道:“你们先退下罢,让朕瞧瞧朕的儿子。”
迟迟看了看华樱,再不情愿也只得随众人退下,眼见着殿门缓缓合上,着急不已,重重的叹了口气。
待殿中再无旁人,唯逍负手踱步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对母子。
华樱努力浮起一个微笑:“皇上,骐儿甚是可爱呢。”脸显求恳之色,挣扎着起身,突然一阵呼吸急促,险些晕过去,只得靠在枕上,一把拉住唯逍的袖子道:“臣妾恐怕是……”
唯逍笑眯眯的指了指婴儿问道:“你要是死了,他怎么办?”华樱一怔,道:“骐儿是圣上的骨血,圣上定会善待于他。”唯逍咧嘴一笑:“那可未必。”华樱眼前一黑,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抓着唯逍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血肉中。
唯逍似乎丝毫不觉得疼痛,反附到她耳畔低低笑道:“你知不知道王复是怎么死的?”华樱如遭雷击,全身轻轻颤抖,却听他又道:“患立不敢告诉你吧?那朕来告诉你。朕本来赐了毒,要他殉国的,可惜他不肯。朕没有办法,只好下了道圣旨,命人杀了他。”
华樱呆若木(又鸟),好半晌才问:“为什么?”
唯逍起身,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摇头笑着叹息:“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当年唯遥欲取皇位,为何以你为质?你当真以为他们是用你和患立来要挟太师?”
他低头看牢华樱:“他们要挟的,是朕。”
华樱合上眼,热泪顺颊而下,顷刻间打湿了枕头。唯逍似笑非笑的注视她:“你知道为什么朕极少召你侍寝?朕也怕哪,怕堂堂天子的枕边人,梦里喊的却是一个四品小官的名字。朕没有将他千刀万剐,已是仁慈。”
他转头巡视一圈,见那茶几上青烟袅袅,想也不想,几步上前,掀翻了茶几,仰头大笑:“你当我会钟爱此子?就烦请贵妃和王复在九泉之下睁大眼睛看着罢。”婴儿受了惊吓,皱着脸放声大哭,唯逍看也不看,拂袖而去。
过了片刻,脚步声杂沓,迟迟最先扑上来,将婴儿抱起,递给初荷,一面急切道:“娘娘,药马上就送上来了。”华樱睁眼,迟迟一怔,觉得她好像有哪里不同了,却听她暗哑道:“别忘了参汤。”
开齐四年春夏之交,皇子骐诞生。而为华贵妃诊断的老太医常常后怕的拍着胸口对徒弟道:“那时用药,已知只能拖上片刻。圣上说过,若贵妃薨逝,你我皆要陪葬。我只道那夜必死,没想到运气居然这么好,竟真的起死回生,奇迹啊奇迹。”
华煅心头大石终于放下,饮了酒就沉沉睡去。半夜醒来,推窗一看,夜色如水,阶上月华胜霜。披衣往后院而去,却见华庭雩屋内灯火未熄,也不知怎地,踱步而去,听见华庭雩的声音从半掩的窗内传出:“阿凝,阿樱终于逢凶化吉。是你在天保佑她吧。”一语未尽,竟然哽咽。
华煅喉头一紧,凑上前去,见华庭雩仰头凝视爱妻画像,殷殷道:“你若见到骐儿一定会欢喜。唉,阿凝,你在天有灵,请保佑孩子们一生平安。”
烛火幽幽晃动,华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几何时,他的头发全白了?”后退一步,象逃跑一样仓惶离去。
回到书房,他抽了本书在案前坐下,只是思绪杂沓,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信手翻书,却发现批注字迹极为熟悉,翻到扉页一看,下角一个“复”字。华煅掩卷,慨然长叹。
―――――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华妃死里逃生,性子似乎也转变了许多。有一天在蕴莲宫大发脾气,将一名惹恼她的小宫女逐出了宫。
小宫女哭哭啼啼出宫那日,华煅特意命人做了酒菜,上了新鲜瓜果,又将锦安城最好的点心都统统买回。琴心心里千万个疑问,却不敢开口。见华煅干脆的命自己退下,只得忍下了泪。
过了不多时,墙头露出一个少年的脸来,笑嘻嘻的冲华煅挥挥手,跃将下来。华煅抢上前一步,突然又停住,只是无限欣喜的注视着她,心中有许多话,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迟迟也突然想不起该说什么,抽了抽鼻子。一阵风吹过,香味扑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欢呼一声,扑到桌前:“大哥,唔,好吃。”
华煅大笑,坐到她身边:“宫里没有好吃的?”迟迟鼓着腮帮子道:“那倒不是,哎哟,茶呢?”华煅见她噎得厉害,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却听她又道:“可是我还是想念这些小点心,打小儿就吃惯的。算算我也有一年多没吃到了。”
酒足饭饱,迟迟心满意足的靠在椅上。头顶大树清香阵阵,不时落下小小白色花朵,不一会衣襟裙摆上便如绣了图案一般。本是一幅极美的景象,可是她脸颊发痒,不时用手去蹭,倒有些滑稽。
华煅知因为天热她脸上妆容令她极不舒服,望向她的眼神更增怜惜。迟迟倒不以为意,叽叽咕咕的道:“你那个小外甥,只会睡啊睡,象头小猪。”忙瞟了华煅一眼,便放心继续道,“小手只有这么大,你挠一挠他居然会笑成那样。”
华煅点头:“骐儿很是可爱。”想想又补充一句,“不过据说我一生下来就十分的,呃,反正决不是那种小老头皱巴巴的模样。”迟迟惊喜:“原来你也有同感。”两人心有灵犀,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华煅停了下来,深深注视她:“迟迟,多谢你。”迟迟微笑摇头。华煅又道:“这锦安城,终究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迟迟望着天际浮云出神,悠悠道:“大哥,你知道么,看见你,我就好像看见自己。我不想你难过,不想你烦恼,只想你开心。”
华煅只觉全身血液涌到头顶,那沉淀了的,遗忘了的,割舍了的,刹那间排山倒海而回,堵得他胸口满溢。尘世突然间变得微小,容纳不下他一颗心。
迟迟下定了决心,转头看着他,坚定而缓慢的说:“大哥,我们走吧。你说过,要寄情山水。我和爹爹也有很多很多地方想去看。我爹会喜欢你,当你做自己的孩子。”
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些秋天,华煅也跟其它人一样,在香甜里酣然入梦。母亲的手轻轻的拍打他的背,唱着好听的歌谣。他在梦里一直飞翔,云朵从身边流过。
之后锦安的秋天还是一样的香,可是,他再也没有飞过。
华煅突然笑了,他的笑容比世间任何人都要俊秀动人,却是用来跟迟迟说:“不,你自己去吧。”
迟迟却还是那种不管不顾倔强的神气,黑白分明的眼慢慢蓄满泪水,依旧迫切的说:“大哥,只要你想,我可以去宫里把骐儿带出来。呃,大姐,我们想想法子,对了,给她易容,当一个宫女那样出来。华大人的话,我们把他迷昏了就好,我爹当年就是用这个法子对付我的。”
迟迟没有瞧见,华煅藏在身后握了又握,掌心已经渗出血丝的手。
她说着说着,终于连自己也无法相信,怔怔的睁大眼睛,喉头酸而且苦:“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华煅递过手帕:“傻丫头,我们还会再见面。一辈子那么长。”他那样镇定,语调里没有一丝波动。
迟迟呆呆的望着他,目光里先是痛切,而后是了然,最后是敬佩。在泪水奔涌而出之前,她露出一个最明媚的笑容,上前给了他一个短促但是坚定的拥抱。
他蹒跚了,聋了,眼睛都看不清了。
在暮色苍茫中他突然想,原来老去真的只在弹指一挥间。
他自嘲的笑了笑,她会不会听见他体内那种声音呢?
那种一寸一寸成灰的声音。
华樱比他可能还要幸福一些。他甚至开始畏惧,畏惧那些要强迫自己不能去回忆的未来,畏惧那些再见面只能若无其事的未来。
但那只是一个瞬间而已,他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所说服,所以微笑道:“迟迟,你去过哪里就等于我也去过啊。大哥懒散得很,爬山涉水不如等着你给我讲故事,这样我们每次见面也不会觉得闷了,是不是?”
树上的花朵随着星光的洒下来,好像零星下的雨。一杯一杯的烈酒入喉,她摇晃了一下,一个没撑住,眼看脑袋就要撞上桌面,他已经将胳膊伸了过去,然后一动不动,听着她均匀的呼吸。
冰凉的露水从树叶上啪哒落到他颈里,他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手臂间空空的,余温犹在,肩上披的衣服滑落。
楚容悄无声息的走进来,看着他,眼神中有些怜悯,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终于忍不住问:“骆姑娘就这么走了么?”
华煅笑了笑:“迟迟待我,义重而后情深,夫复何求。”
他顿了顿又道:“准备一下,我去一趟候府。”
薛真从被窝里爬起来,还有些睡眼惺忪。听报来客一点也不吃惊。真正让他吃惊的,是踏着细碎阳光走过来的少年。他所熟悉的那种倦怠冷淡没有了,他本预料的痛楚悲愤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那种镇定而从容不迫的神情,好像一块从内里发出光芒的玉石。
薛真觉得眼熟,挠了挠头,突然恍然大悟。每个天色将明未明的清晨,如果他碰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