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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冬生,你跟着我,已经有六年了罢?”华煅慢条斯理的说,手指缓缓在茶盏上滑动,一枚莹白的玉扳指隐约流光。
“是,已经六年了。那年锦安大雪,天寒地冻,是公子收留了我这个落第秀才。”刘冬生咳嗽一声道,声音微微嘶哑。
“这六年来,我待你如何?”
“公子待我如心腹。”
华煅极低的叹了一口气:“即便这样,你也要杀我?”
刘冬生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望向窗外那墨黑的天空,原来月亮(1*6*kp;。1^6^k。cN)已经被厚厚的云遮去,连星子都没有几颗。
“我一家老小,都在他手上。他要我做什么,我当然只能听命。”刘冬生苦笑道。
华煅负手起身:“你说你祖籍阴州,却是虚报了?”
刘冬生不答,算做默认。
“你没有及第,已经无用,他定然将你弃如敝屣。”华煅将茶盏放回桌上,轻抚那个玉扳指,一张脸映在灯火下,只显得眼神愈发莫测。
“我何尝不感激公子知遇之恩?但是我离开悠州的时候一切就已注定,注定我只能背叛公子。”刘冬生长叹。
“杀了我有什么好处?你以为我爹会因此退让么?”华煅微微一笑,“先帝驾崩那一夜,你也瞧见了,我大姐浑身是血,我爹何尝看过一眼?还赏了我一巴掌,巴不得我当场就殉节呢。”
刘冬生打了个寒颤,想到那一夜风雨大作。华庭雩全身精湿闯进来,高举诏书,对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儿看都没有看一眼,厉声喝道:“先帝遗诏在此,谁敢矫诏?”一道雪亮闪电当头打下,照出他脸上狰狞狠厉之色,那情景,竟是毕生都忘不掉的。
“其实很多事我不想管,也没有心思管。他看错了我,也低估了我爹。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我只问你,你还有没有同党?你若老实回答我,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公子你饶了我有什么用?”刘冬生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华煅恻然,起身负手,背对着他:“那你上路吧。”背后一片安静,华煅转过身,只见刘冬生嘴角流出黑血,已经断气。
天刚露出一丝蒙蒙亮,有人在外敲门:“大人,我们已经准备妥当了。”咿呀一声,房门缓缓打开。敲门之人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憔悴,颊上血痕触目,肩上包扎起来,不由大吃一惊,跪了下去:“大人。”
华煅微微一笑,走了出来,见门外众人肃然垂手而立,轻咳一声:“昨夜有人要行刺我。”众人脸色大变,那官兵的首领已经按剑而上。华煅却挥挥手:“刺客已经死了。”
那首领抢进屋里,见到尸首,啊的低呼:“是,是刘……”
“没错。是刘冬生。你们速速将他的尸首处置了,我们便启程罢。”
众人见他并无追究之意,只是一双寒星似的眼睛逐一注视过来,不由面面相觑,心中忐忑。而华煅将众人反应一一看在眼内,心中暗自冷笑,然而内心更深处,沉重的倦意油然而生。
马蹄踏开清晨寒雾冷霜,向着锦安疾驰而去。四马驰得急,车身却极稳,丝毫不见颠簸。华煅闭目而坐,似已睡着。却听得几声长嘶,马车骤然停住,他睁开眼,还来不及拉住什么,身子就往前跌去,额头撞在车厢上。
他微微皱眉,并不动怒。外面已有人呼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阻在这里?可知车内是谁么?”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缓缓道:“不管是谁,都得搜上一搜。朝廷捉拿钦犯,任何人进出伏采城都要过我这一关。连县令大人的车驾我们都搜过了。”
华煅听到此处,认出这个声音,掀开软帘,声调依旧低沉波澜不兴:“既然是搜查钦犯,决不可有疏忽。且放他们过来搜车罢。”方才说话那人定睛一看,立刻滚下马来:“华大人。”此人长的又高又瘦,面色如涂了一层淡淡的金粉,正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唤做镇恶的,因为练了一身诡异莫测的武功,所以面色与常人大异。
华煅瞅着他伏于地上,微微一笑,并不唤起,只是慢悠悠的道:“哦,对了,今晨赵靖将军也恰好离开伏采,你们有没有搜呢?”镇恶一惊,知道眼前这位贵公子虽然谦和有礼,却是大大的得罪不起,忙陪笑道:“是小的莽撞了。小的这就叫他们让开,不敢阻拦华大人进京。”
华煅微笑,不欲逼人太甚。他与皇帝自幼一起长大,跟皇帝身边的人都极稔熟,遂凌空虚搀了一下:“镇恶,你起来罢。”镇恶惶恐起身,对身后的人喝道:“还不退开,莫要挡了华大人的道。
华煅颔首笑道:“我这车里虽藏不住什么人,但是难免下面的人做事不小心,出了纰漏。那钦犯长什么样子,镇恶你且描述一下,我会叫他们仔细留神。”镇恶面露难色,踟躇不前。原来华煅心中早已起疑:什么人要皇帝的贴身侍卫出动追捕?若是钦犯为何不由官府派人?换做旁人,心中虽然嘀咕,但决不会问,可是既然牵涉了宫中之事,华煅如何肯放过,于是轻描淡写的问将出来,看似合情合理,倒叫镇恶为难之极。
镇恶见华煅含笑凝注自己,无奈之下只得上前几步,低声道:“有人拐带了未来的淑妃娘娘。皇上龙颜大怒,所以派我亲自来查。”华煅哦了一声,眉头微锁:“这人好大的胆子。你放心,我会着人留意,也决不会泄露出去。”他神色肃穆,眼睛里却有股说不出的笑意,镇恶不敢多看,更不敢揣摩,只点了点头:“那下官告辞了。”
待镇恶离开,华煅冷冷一笑,刷的放下帘子:“还不快走?”
惊花落(十)
(十)
这章情节稍微缓一缓:)
十年,或者更久以前的回忆,如同斑驳的水迹,渗延开来。他立在庭前,站的笔直,父亲匆匆经过,目光如鞭一样抽在他身上。倒是先帝,温和的看他一眼。
一个玉扳指从手上褪下来,放在他手上,他默不做声的跪下。“好孩子,难为你了。这样的品性,将来必定是吾儿之肱股。”
他叩头拜谢,嘴角始终有种与年纪不当称的倦意。
肱股?天下是姓赵的,跟姓华的有什么关系?
那个时候流言甚嚣尘上,自己虽然年幼,因为父亲的关系却无法置身事外。他记得堂哥无意中提起宫中三件重宝被皇上赏了人。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有种奇怪的笑容,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只知道有人偷偷告诉了父亲,父亲大发雷霆,把堂哥打了个半死。要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来龙去脉,唯有暗自心惊:这皇朝,竟已千疮百孔。
有时他会把头伏在桌上,闷闷不乐。外人看见,只当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不知足,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磨出了一层厚厚的粗糙的东西,通常,人们管那叫做茧。
偶尔华樱会抚摸他的头发,柔声问:“怎么?又被罚了?”说着把他搂进怀里。华樱只比他大两岁,却待他有种母亲般的温柔。他抬起头来,想要倾诉,却看见她的目光停留在无穷远处,原来她的心事比他的只多不少。
手指再次划过玉扳指,华煅再次阖上眼睛,外面马蹄声正急,急如光阴。
也不知行出多少里,他突然叫道:“停车!”车队停了下来,他依然用那种淡然又略带疲倦的声音道:“你们退到后面去,让我歇一歇。”那群官兵哪敢置疑,远远的退了,只留马车孤零零的歇在林边。
“出来罢。”见人走远,华煅手指轻扣自己座下厢板,许久不见动静,不由一愣:“难道我想错了。”突然间一双冰凉的手按在他手上,他惊得一抬头,见昨夜救自己那少女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溜了进来,满脸尘土,却原来一直隐身于车下。
“原来是你。”华煅恍然,想起昨夜没来由的一剑,心头竟微微的疼痛,少女那时眼中的不甘,委屈,愤怒,此刻都得到了解释。
“快让开。”迟迟不容他多想,一把将他拉开,揭开座下厢板,下面原本是存放物品所在,此刻躺了个老人,双目紧闭,胸口有斑斑血迹,气息微弱。
“爹。”迟迟俯身轻唤,见骆何没有反应,一时惶急,竟哽咽起来。华煅瞧着她脏兮兮的脸,轻轻一叹,伸手搭在老人脉上,然后皱眉:“你爹好像是精力损耗过度,气血亏损,并无大碍。”迟迟点了点头:“是了。我爹放出去的三个□都被斩杀了。”
“□?”华煅讶异。话音刚落,只觉颈上一凉,却是迟迟用剑架在他脖子上,冷冷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车里?”华煅一笑:“我方才下车,见车子的辙痕比平日深了许多,便猜到有人躲在车里。”
“那你为何不交出我?”
“我只巴不得你走的远远的,交出你做什么?”华煅伸出左手手拈住冷虹剑剑尖,一股温凉的水意透指而来,“好剑。”他赞道。迟迟袖口拂在他肩上,隐隐流动一股异香,他顺着那手腕看上去,目光掠过她小巧的下巴,皎洁的双颊,最后落在她的眉间,最后一句话就在唇边,终于只化做无声凝视。
迟迟与他隔得极近,见他殊无惊慌之色,只是镇静的与自己对视,不由往回一抽冷虹剑,悄无声息的,血珠自华煅指尖滴落,他立刻负手,沉声道:“转过头去。”迟迟已经脚步不稳,跌坐在他脚边。
“你这个样子,如何逃亡?”他伸手欲扶起她,却被她一掌推开:“你管不着。”说着将软剑往腰间一束,转身将骆何扶起,背在自己背上:“现在你我互不相欠。”
“你放心走吧。只要躲过了大内侍卫就可以了,这样的事,皇上不会召告天下公然追捕你的。”
迟迟停了一停,又头也不回的掀开帘子,扑了出去。
华煅默然坐在车里,听见外面有风过回响之声,乌鸦拍翅之声,枯叶翻滚之声,溪流潺潺之声,而她的脚步声却终不可闻,不由长叹一声,击掌朗声道:“上路!”
迟迟背着骆何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膝下突然一软,跪倒在地。荒草从中有片小小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