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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着外边的声音,计算着时间,直到费金或是那几个少年回来。
所有房间的窗板正一天天腐烂,全都关得密不透风,压窗板的横条用螺钉牢牢地钉在木槽里。仅有的光线从房顶上一个个圆孔中躲躲闪闪地溜下来,使屋子显得更加昏暗,布满奇形怪状的影子。顶楼开着一扇后窗,没有装窗板,上边的栅栏已经生锈。奥立弗经常满脸惆怅地往外张望,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可是除了参差不齐、密密层层的一大片屋顶,黑沉沉的烟囱和山墙的尖顶之外,什么东西也分辨不出。确实,偶尔也可以看到远处一所房子的屋顶矮墙上冒出一个头发蓬乱的脑袋,但一晃又很快消失了。奥立弗的了望窗是钉死了的,加上多年雨淋烟熏,往外看一片朦胧,他顶多能够把外边各种东西的形状区别开,至于想办法让别人看见他或者听到他的声音——这就好比他是呆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圆顶里边一样,根本谈不上。
一天下午,机灵鬼和贝兹少爷都在张罗晚上出门的事,先提到名字的那位小绅士心血来潮,表示出对他个人打扮的某种忧虑(平心而论,这决不是他向来就存在的一个缺点)。出于这一目的,他居然赏脸,命令奥立弗帮助他梳妆打扮一下。
奥立弗见自己能派上用处,真有些受宠若惊,身边总算有了几张面孔,哪怕看上去并不和气,也够他高兴的。再者说,他很想通过老老实实做事来感化身边的几个人,对这一提议他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立刻表示乐意效劳,机灵鬼坐到桌子上,以便将靴子搭在奥立弗的一条腿上,他在地板上跪下来,开始进行被达金斯先生称作“替脚套上光”的这一道工序。用通行的语言来说这句话,就是替他擦鞋。
一个人摆出一副非常舒适的姿势,在餐桌上坐下来,一边抽烟斗,一边漫不经心地将一条腿荡来荡去,让别人替自己擦鞋,既省下了从前那种脱下来的麻烦,又免去了重新穿上时估计得到的痛苦,免得打断自己的暇想,有理性的动物在这种时候想来都可能体验到这种悠哉游哉的感觉,要不然就是醇厚的烟草使机灵鬼心旷神恰,或者是温馨的啤酒使他的思维活动平静下来了,反正眼下他显然浑身洋溢着一种既浪漫又热忱的情趣,跟他的天性颇不相符。他低头看了奥立弗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他又抬起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半是走神一半是冲着贝兹少爷说道:
“真可惜,他不是搞我们这行的。”
“啊,”查理?贝兹少爷说,“他不知道好歹。”
机灵鬼又叹了一口气,吸起烟斗来,查理也吸了起来。两个人吞云吐雾,一时都没作声。
“你大概连扒包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吧?”机灵鬼悲哀地问。
“这个我懂,”奥立弗抬起头来,回答说,“就是小——你就是一个,对吗?”奥立弗说着,打住了话头。
“是啊,”机灵鬼答道,“别的行当我还瞧不上呢。”达金斯先生抒发出这番感想,把帽子使劲往上一推,直瞪瞪地瞅着贝兹少爷,似乎想表示欢迎他发表与此相反的观点。
“是啊,”机灵鬼重复了一句,“查理是,费金是,还有赛克斯、南希、蓓特,大家伙儿全是小偷,直到那只狗,它还是我们一伙中最滑头的一个呢。”
“也是嘴巴最牢靠的一个。”查理?贝兹加了一句。
“就是在证人席上它也不会汪汪叫,怕祸事落到它自个儿身上,是啊,就是把它绑起来,让它在那儿呆上两个礼拜,不给它东西吃,它也不会吭声。”机灵鬼说。
“可不是嘛。”查理表示赞同。
“这狗怪怪的。碰上生人大笑或是唱歌,它从不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机灵鬼接着说道,“听见拉提琴,它从不乱吼乱叫。跟它不是一家子的狗,它从来不恨。噢,才不呢。”
“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基督徒。”查理说。
这句话仅仅是褒奖这头畜生有能耐,然而贝兹少爷并不知道,这句话在另外一个意义上却是一种颇为中肯的看法,因为世间有无数的女士、先生自称为地地道道的基督徒,这些人与赛克斯先生的狗之间存在着非常突出而又奇特的相似之处。
“得啦,得啦,”机灵鬼将扯到一边的话题又拉了回来,这是出于职业上的细心,这种细心总是左右了他的一言一行。“反正跟这个小娃娃没一点关系。”
“可不是嘛,”查理说道,“奥立弗,你干吗不拜费金为师呢?”
“不想很快发财?”机灵鬼咧嘴笑了笑,补充道。
“有了钱就可以告老退休,做上等人,我的意思是,就是往后数四个闰年,再往后一个闰年,也就是三一节①的第四十二个礼拜二。”查理?贝兹乱扯一气。
①宗教节日,三位一体节亦称三一节,在复活节后第八周,三位一体即圣父上帝、圣子耶稣及圣灵为一体。
“我不喜欢这种事,”奥立弗怯生生地回答,“他们放我走就好了,我——我——很想走。”
“费金才不想哩。”查理答道。
奥立弗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然而,他意识到,把自己的心思吐露得再明白一些,没准会引来祸事,只好长叹一声,继续擦鞋。
“走,”机灵鬼嚷嚷着,“哎,你的志气哪儿去了?你难道没一点自尊心?还想去投靠你那些朋友?”
“喔,真没劲,”贝兹少爷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两三张丝手绢,扔进壁橱里。“那也太没意思了,真的。”
“我可于不出这种事。”机灵鬼挂着一副高傲的蔑视神气,说道。
“你也可以扔下你那些朋友,”奥立弗苦笑着说,“让他们去为你做的事受罚呀。”
“那,”机灵鬼晃了晃烟斗,“都是考虑到费金,警察知道我们一块儿混饭吃,我们要是运气不好,他也会遇到麻烦,就是这么回事,对吗,查理?”
贝兹少爷赞同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上次奥立弗一路飞跑的场面突如其来地浮现在他的心目中,一下子搅得他刚吸进去的烟和笑声纠缠在一起,往上直冲脑门,往下窜进喉咙,憋得他又是咳嗽,又是跺脚,折腾了约莫五分钟之久。
“瞧瞧,”机灵鬼掏出一大把钱,全是些先令和半便士的。“这才叫快活日子呢。谁管它是哪儿钻出来的?喏,接着,那些地方钱还多着呢。你要不要,不要?哟,你这个可爱的小傻瓜。”
“真没规矩,对不,奥立弗?”查理?贝兹问道,“人家会把他的脖子勒个转儿的,你说呢?”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奥立弗回答。
“是这个,老伙计,”贝兹少爷一边说,一边抓住围巾的一端,往空中一抛,他把头搭拉在肩膀上,牙缝里挤出一种古怪的声音,通过这样一个生动的哑剧造型,示意勒脖子跟绞刑是一回事。
“就是这个意思,”查理说道,“杰克,瞧他眼睛瞪得多大。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好伙伴,他会把我笑死了,我知道他会的。”贝兹少爷又开心地大笑一通,眼里含着泪水,叼起了烟斗。
“你已经给教坏了,”机灵鬼心满意足地审视着靴子,这工夫奥立弗已经把鞋擦得明光铮亮。“不过,费金会培养你的,不然你可要成他手下头一件废品。你最好马上干起来,因为你脑筋还没转过来就已经人道了。奥立弗,你现在纯粹是浪费时间。”
贝兹少爷把自己在道德方面的种种信条都搬了出来,全力支持这一提议。教训已毕,他与朋友达金斯先生又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介绍他们过的这种日子附带捎来的无穷乐趣,用各种各样的暗示开导奥立弗,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再耽搁,采取他们用过的办法来博得费金的欢心。
“还得老是把这个放在你的烟斗里,诺利,”机灵鬼听见老犹太在上边开门的声音,话锋一转说道。“你要是没弄到抹嘴儿和嘀嗒盒的话——”
“你那样说有什么好处?”贝兹少爷插嘴说,“他听不懂你的意思。”
“假如你不去拿手绢和金表的话,”机灵鬼把谈话调整到奥立弗能听懂的水平,“别人也会去拿的。那么丢东西的家伙全都倒霉了,你也全都倒了霉,撇开捞到东西的小子不算,谁也摊不上一星半点好处——你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也有权利得到那些东西。”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费金说道,他进来的时候没让奥立弗看见。“事情一点不复杂,我亲爱的,简单极了,你相信机灵鬼的话好了。哈哈!他挺在行的。”
费金老头喜滋滋地搓了搓手,对机灵鬼这番头头是道的推理表示认可,眼见自己的徒弟这样有出息,他乐得格格直笑。
这一回,谈话没再继续下去,因为与老犹太一块回来的还有蓓特小姐和奥立弗不认识的另一位绅士,机灵鬼管他叫汤姆?基特宁。这位先生在楼梯上停了停,与那位女士谦让了几句才走进来。
基特宁先生年龄比机灵鬼大一些,兴许已经数过了十八个冬天,然而他和那位小绅士一举一动都各不相同,这似乎表明他在天分和职业技能方面都略有一点自愧不如。他长着一双闪烁的小眼睛,脸上痘疤密布,头戴皮帽,身穿黑色灯心绒外套,油腻腻的粗布裤子,系了一条围裙。他这身衣服确实需要好好修补一下。他向在场各位表示歉意,声明他一个小时前才“出来”,由于过去六个星期一直穿制服,还没顾得上考虑便服的问题。基特宁先生满脸的不自在,补充说,那边熏蒸衣裳的新方法整个就是无法无天,衣服上熏出些个窟窿,可跟郡里又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他对理发的规定也有同样的批评,那绝对是非法的。基特宁先生在结束他的评论时声明,自己在长得要命、累得要死的四十二天里,没碰过一滴东西,他“要是没有渴得像一只石灰篓子的话,自己甘愿炸成灰”。
“你猜这位绅士打哪里来,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