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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把抓住奥立弗出于本能伸过去的手,吹熄蜡烛,拉着他走上楼去,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迅速把门打开,待他们走出去,门又很快关上了。一辆双轮马车正在门外等候,姑娘拽着奥立弗一块儿登上马车,顺手把车帘拉拢来,她的这种急切的心情已经在和他交谈时显露出来了。车夫不待吩咐,毫不拖延地抽了一鞭,马车全速开走了。
姑娘一路上紧紧抓住奥立弗的手,继续把已经提到过的种种警告与保证送进他的耳朵。这一切来得那样迅疾仓促,他还没顾得上回想一下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或者说是怎么来的,马车已经在头天晚上老犹太去过的那所房子前边停下来。
在短短的一瞬间,奥立弗匆匆扫了一眼空旷的街道,呼救的喊声已经到了嘴边。然而,南希的声音在他耳旁响了起来,那声音恳求自己别忘了她的话,语气是那样痛苦,奥立弗没有勇气喊出声来。犹豫中,机会错过了,这功夫他已经走进屋子,门关上了。
“这边,”南希说道,这才第一次松开手。“比尔。”
“哈罗。”赛克斯出现在楼梯顶上,手里擎着一支蜡烛。“喔。来得正是时候。上来吧。”
以赛克斯先生这种人的性情来说,这要算是一种极其强烈的赞许之辞,一种非常热情的欢迎了。南希显然十分满意,她兴冲冲和他打招呼。
“牛眼儿跟汤姆一块儿回去了,”赛克斯用蜡烛照着他俩走上楼梯,说道。“他在这儿会碍事的。”
“是啊。”南希答道。
“你到底把小崽子弄来了。”赛克斯待他俩走进房间,关上房门,才说道。
“是的,弄来了。”南希回答。
“路上没出声?”
“跟一头小羊羔似的。”
“这话我爱听,”赛克斯阴沉地打量着奥立弗。“我可是看在他那一身细皮嫩内的分上,要不有他好受的。小家伙,过来,我给你上堂课,还是现在就上的好。”
赛克斯先生就这样和新来的学生打过招呼,然后一把扯下奥立弗的帽子,扔到角落里,接下来他抓住奥立弗的肩膀,自己在桌旁坐下,让那孩子站在他面前。
“喏,第一,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赛克斯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支小手枪,说道。
奥立弗作了肯定的答复。
“那好,瞧这儿,”赛克斯接着说道,“这是火药,那儿是一颗子弹。这是填药塞要用的一小块破毡帽。”
奥立弗嘟嘟哝哝地说,他明白这一样样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赛克斯先生不慌不忙地着手往手枪里安装弹药,动作非常熟练。
“这就上好啦。”赛克斯装好子弹,说道。
“是的,先生,我看见了。”奥立弗回答。
“噢,”这强盗一把抓住奥立弗的手腕,将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顶了上去——孩子在这一瞬间不禁吓得跳了起来——“你跟我出门的功夫,只要说一个字;除非我叫你说,子弹就会钻进你的脑袋,连声招呼都不打。所以,如果你真的打定主意要随口说话,就先把祷告做了吧。”
赛克斯先生朝受警告的一方瞪了一眼,以增强效果,又继续说下去:
“据我所知,你真要是给开销了,压根儿不会有人正二八经问起你的事,因此,如果不是为你好,我犯不着费这个鸟劲,来跟你说东道西,听见了吗?”
“干脆明说了吧,”南希说话时语气很重,同时向奥立弗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像是要他多多留神她的话。“就是说,你手头有桩活,要是让他给弄砸了,你就一枪打穿他的脑袋,管保叫他往后再也没法胡说八道了,为这事你就是去尝一尝荡秋千的滋味也不要紧,反正你一辈子干的就是这买卖,每个月都有许多生意上的事,一样要冒这个险。”
“说的是啊。”赛克斯先生表示赞许。“女人家总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除非碰上发神经的时候,那她们讲起来可是没完没了。现在他全明白了,我们吃晚饭,动身以前打个盹儿。”
依照这番吩咐,南希敏捷地摆上桌布,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拿来一罐黑啤酒和一盘羊头肉。赛克斯先生逮着机会,说了好几句令人愉快的俏皮话,他发现“羊头肉”这个词碰巧也是帮口里的一种名称,是他干这一行离不开手的一种精巧的工具。一点不假,这位高尚的绅土精神大振,或许是困为想到马上就可以大显身手了吧,他兴致勃勃,谈笑风生,理当记上一笔,以为佐证:他风趣地一口气把啤酒都喝了下去,粗略估计,在整个用餐的过程中,他发出的咒骂不超过八十次。
吃过晚饭——完全可以想见,奥立弗这顿饭的胃口实在不佳——赛克斯先生又解决了两杯兑水的烈酒,将他自己放倒在床上,喝令南希五点钟准时叫醒他,其中用了不少骂人的话,免得南希到时候不叫他。遵照同一位权威人士的命令,奥立弗连衣裳也没脱,就在地板上铺着的一床垫子上躺下来。南希姑娘往炉子里加了几块煤,在炉前坐下,作好了在指定时间招呼他们起床的准备。
奥立弗躺在垫子上,久久不敢入睡,心想南希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把下一步的作法悄悄告诉自己。然而,姑娘一动不动,坐在火炉前沉思,不时剪去一段烛花。奥立弗给期待与焦急弄得疲惫不堪,毕竟还是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满茶具,赛克斯先生正把各种东西塞进椅背上挂着的一件大衣口袋里,南希在忙着准备早餐。天还没亮,屋里依然点着蜡烛。外边一片漆黑,一阵骤雨敲打着窗户,天空黑沉沉的,看来布满了乌云。
“喂,喂。”赛克斯咆哮着,这时奥立弗已经一骨碌爬起来,“五点半了。快一点儿,要不你就吃不上早饭了,本来就晚了一些。”
奥立弗不一会儿就梳洗完毕,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当赛克斯板着脸问他的时候,他回答说自己都准备好了。
南希尽量不正眼看奥立弗,她扔过来一张手绢,要他系在脖子上。赛克斯给了他一件粗布斗篷,叫他披在肩上扣上扣子。装束已毕,他伸过手去,这强盗顿了顿,随即满脸杀气地示意,那把手枪就放在他的大衣侧边口袋里。他紧紧抓住奥立弗的手,跟南希相互说了声再会,领着他出发了。
走到门边,奥立弗猛地转过头,盼望着能看到姑娘的眼色,然而她己经回到炉子前边的老地方,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
第二十一章
远征。
他们来到街上。这是一个令人扫兴的早晨,风疾雨猛,漫天阴云,像是要来一场暴风雨。夜里雨下得很猛,路上积起了无数的大水洼,水沟也都满了。天空透出一道隐隐可见的微光,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而这一道亮光非但没有减轻反倒加重了景物的幽暗,使街灯射出的光芒变得一片苍白,没有在湿漉漉的屋顶和凄凉的街道上洒下一丝温暖、明亮的色彩。这一带街区似乎还没有人起床,房屋的窗户全都关得紧紧的,他们经过的街道也是一片沉寂,空无一人。
直到他们拐进贝丝勒尔草地大道,天色才总算亮起来了。灯光大多已经熄灭,几辆乡间的大车朝伦敦缓缓驶去,时而有一辆糊满泥污的公共马车咔哒咔哒地飞驰而过,车把式在赶到前边去的时候,总要惩戒性地照着呆头呆脑的大车老板来一鞭子,他们占错了车道,很可能会害得他比规定时间迟十几秒钟到站。点着煤气灯的酒馆已经开堂,别的商号也一家接一家开始营业,路上有了零零星星的行人。接着,络绎不绝地涌来了一群群上班的工人,头上顶着鱼筐的男男女女,装有各种蔬菜的驴车,满载活畜或是宰好的全猪全羊的双轮马车,手提牛奶桶的妇人——一股源源不断的人流携带着各种食品,艰难地向东郊移动着。到了商业中心区附近,喧闹声与车辆行人的往来更是有增无已。当赛克斯拉着奥立弗挤过肖狄奇区和伦敦肉市场之间的街道时,这种车水马龙的景象终于汇成一片喧嚣与奔忙。天已经完全亮了,同往日没什么两样,大概一直要持续到黑夜重新来临。伦敦城一半的市民迎来了他们繁忙的早晨。
赛克斯先生带着奥立弗拐进太阳街,克朗街,穿过芬斯伯雷广场,沿着契士韦尔路急步闪人望楼街,又溜进长巷,来到伦敦肉市场,这个地方传出一片纷乱的喧闹,使奥立弗?退斯特大为惊讶。
这天早晨正逢赶集。地面覆盖着几乎漫过脚踝的污泥浊水,浓浊的水气不断地从刚刚宰杀的牲畜身上腾起,与仿佛是驻留在烟囱顶上的雾混合起来,沉甸甸地垂挂在市场上空。在这一大片平地的中心,所有的畜栏,连同许许多多还可以往这片空地里挤一挤的临时棚圈,都关满了羊,水沟边的木桩上拴着三四排菜牛和枯牛。乡下人、屠户、家畜经纪人、沿街叫买的小贩、顽童小偷、看热闹的,以及各个社会底层中的流氓无赖,密密麻麻挤成一团。家畜经纪人打着日哨,狗狂吠乱叫,公牛边蹬蹄子边吼,羊咩咩地叫,猪嗯叽嗯叽地哼哼;小贩的叫卖声、四面八方的呼喊、咒骂、争吵;一家家酒馆里钟鸣铃响,人声喧哗;拥挤推拉,追的追,打的打,叫好的,吆喝的;市场的每一个角落都响荡着这种震耳欲聋的噪音。一些蓬头垢面、衣衫褴楼的角色,在人群中不断跑进跑出,时隐时现,这一切构成了一副令人头晕目眩,手足无措的纷扰场面。
赛克斯先生拖着奥立弗往前走,他用胳膊肘从密集的人群中拨开一条路,对那些弄得奥立弗大为惊异的场面和声音毫不在意。他有两三次跟偶然相遇的朋友点点头,对于来一番清晨小饮的多次邀请通通予以拒绝,管自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直到他们摆脱这个旋涡,两人穿过袜子巷,朝霍尔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