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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看到加乐坐下,掏出粉金胭脂,化起妆来。
小女孩学大人化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有时把口红糊了一脸都有。
可是加乐的神情完全不似贪玩。
她小小的手握住粉扑,像一个精灵,细细抹匀了小脸,接着,又描上眼线与口红,整张小面孔忽然鲜明凸出起来。
王振波越看越讶异。
这不是小加乐,这是谁?
本才正在打扮自己,忽然觉得好似有人看她。
谁?
女佣人笑着跑进来,“加乐,你在玩妈妈的化妆品?上次折断妈妈所有唇膏,今日又再顽皮?”
顺手取过纸巾,往她脸上擦。
嘴边犹自咕哝,“好好的化什么妆,十八岁也不必用到这些脂粉。”
本才喂喂连声,却无人理睬。
她被带进房中换衣服。
王振波这才缓缓走进来。
女佣提醒说:“加乐看医生的时间到了。”
王振波忽然对加乐陌生起来,“准备好了吗?”
加乐点点头。
他轻轻说:“今晚,我有一个约会。”
是同陈百丰小姐出去吧。
不知怎地,王振波竟向小加乐解释起来:“我希望恢复正常社交生活。”
本才看着他。
“你不反对吧?”
本才不出声。
“看得出你一时不喜欢陈百丰。”
女佣走过看见笑说:“王先生真好,什么都同加乐说,也不理她懂不懂。”
加乐瞪女佣一眼,女佣觉得那眼光寒沉沉,不由得噤声退出。
王振波轻轻说:“这种事慢慢再说,我先送你往教授处,记住,回来我们上算术课。”
六
在何教授的办公室,本才诉苦:“送来送去,叫你去何处便去何处,一点自由也没有。”
何世坤微笑,“许多女子梦寐以求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本才用手捧着头,“从前,我也有社交生活,现在,那些人都跑到哪去了?”
“你不在,便找别人,有什么稀奇。”
本才抱怨:“太没有人情味。”
何教授说:“我在你家取了电话录音带来。”
“让我听。”
“可以。”
教授将录音带放进机器。
“本才,明早一起吃早餐游泳。”是马柏亮的声音。
“本才,”又是他,“廖家打算在农历年到碧绿海岸度假,邀我们同去,自费,但有伴。”
“杨本才小姐,我们是惠丰银行.你的支票户口超支,请尽快与我们联络。”
“杨本才,”是罗允恭极不耐烦的声音:“你如此花费,不到二十八岁就得睡到街上去,速速复我。”
本才笑出眼泪,忽尔觉得像是听着前生的事,不禁又悲凉起来。
接着,是一把温柔肯定的声音:“才才,这是殷可勤,我的封面画得怎么样了,十五号是死线,书即将出版,作者想看你的设计。”
“本才,有什么困难吗,大家可以商量,等着你交稿。”
“本才,为何避而不见?请复。”
然后,阿殷的声音不再出现,大概已经知道了噩耗。
本才用手掩着脸。
“我这就去找殷编辑。”
“且慢,一个小孩子,独自走街上,多么危险。”
“我欠她习作。”
“太迟了,看到没有,凡事拖到无可再拖,一定会有遗憾,你为什么不早做妥?”
录音带上忽然传来一把陌生的男声。
“本才,我应该早些与你联络,现在,太迟了,我懊恼到极点。”
这是谁?
声音中的哀伤真实感人。
“本才,今天我到医院看你,你不认得我,你完全没有反应。”
本才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这时,何世坤微笑,“看样子是你某个秘密仰慕者。”
本才脱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打这个电话,目的是再听听你在录音机上的声音:‘请留言,我会尽快复你’。”
这人是谁?
本才忽然想起来,会是那个留下诗集,叫执成的人吗?
“我叫刘执成,醒来的话,请电三五四七八。”
本才嚷:“我并不认识这个刘执成。”
“没想到你那么粗心,身边有那么一个人,都不加以注意。”
本才不语。
教授咳嗽一声,“本才,我有一事与你商量。”
本才不疑心地顺口说:“请讲。”
“你见过罗允恭律师了。”
“是,她认出是我。”
“那多好,本才,我与她商量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必须你百分百同意才可行。”
本才开始觉得事情有严重性,“是什么事?”
“本才,我们联手做一件事可好?”
语气刻意地温柔,一听就知道有特别要求,她是心理学家,一开口,自然有分寸。
可是本才也有第六感,她忽然之间警惕起来,全神贯注应付。
“本才,我与罗允恭商量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如果可以公开,可真的会震惊社会。”
本才一听,一阵凉意自头顶传到背脊骨。
“罗律师有足够专业知识帮你处理往后事务,我将全力证明你的个案百分百真实。”
本才双手颤抖,连忙藏到身后。
是要把她当怪物展览吧,像马戏班中的胡须美女、双头怪婴、侏儒矮人。
“本才,我已有理论,一公布当可扬名国际。”
何教授的声音开始有点激动。
本才表面上不露声色。
她不能再吃眼前亏。
不久之前,还以为何与罗都是她的朋友,会陪伴着她度过难关。
她呆着一张脸,动都不敢动。
原来都只想伤害她来图利。
“本才,你觉得怎么样,公开后说不定会找到医治还原的方法。”
本才逼不得已嗯了一声。
“女人不帮女人,那还怎么说得过去,与其静静蹲在一个幼童的身体内,不如做些新闻。”
本才知道情况凶险,非得沉着应付不可。
她清清喉咙说:“这件事,还需从详计议。”
讲了这句话之后,自己都吃一惊,声线清晰,较以前进步得多。
可是何世坤紧张过度,竟没有发觉。
“本才,我会把计划书给你参考。”
她想借杨本才出名,因渴望过度,唇焦舌燥。
“我累了。”
“明天再说吧。”她故作轻松。
这时翁丽间推门进来,“加乐,今天怎么样?”
本才如看到救星一般,立刻走到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你想回家?”
本才点点头。
翁丽间本来就对何教授冷淡,即时带着加乐离去。
何世坤还在身后说:“加乐,明天见。”
走到电梯大堂,本才已经呜咽。
翁丽间问:“加乐,是怎么一回事?”
本才又惊又怒,号啕大哭。
“有人欺侮你?”
本才忙不迭点头。
翁丽间紧紧拥抱女儿,“不怕,我们以后永远不来这个地方就是了。”
没想到原先的头号敌人反而是她庇护神。
本才觉得非常失望,世人完全不值得信任。
她的神情呆滞,坐在车中,不知如何挨过这个童年。
好不容易到了家,王振波似有预感,早站在门口等她们。
离了婚反而比从前接近,真是异数。
翁丽间立刻把加乐哭诉的事告诉他。
“说,加乐,谁欺侮你,是谁欺侮你还是打你?”
本才为着保护自己,连忙做了一个推的手势,跟着,她很害怕地钻到角落。
是,撒了谎,可是实在是逼不得已。
翁丽间说:“振波,你去问个究竟。”
王振波沉吟半晌,“以后不去也就是了。”
翁丽间怒道:“都以为护理人员至有爱心,全是误会。”
王振波蓦然抬起头来,“也有例外。”
“谁?”
“我们不可忘记杨本才。”
“呵,是。”
本才听见他们说起她,黯然神伤。
“杨小姐可有进展?”
“肾脏功能正在衰退。”
翁丽间用手掩着嘴,“那样一个好人……”
本才回到房间,取出她惟一的工具,颜色腊笔,以及一本拍纸簿。
她还欠殷可勤三个封面,非要做出来交稿不可。
画好了,她自有办法交出去,是,通过打印机传真。
她忙至深夜,王振波巡过,本才连忙收起封面。
王振波说:“加乐,你还在画画,医院的壁画也等着你去添上颜色呢,快睡吧。”
还没等本才钻上床就熄了灯。
怪不得孩子们日等夜等就是等成年可以争取自主权。
清晨是王宅最静的时刻,佣人都要到七点多才起床,整间屋子都属于本才一个人。
她五点多就起来,把昨晚画妥封面再收拾一次,然后走到书房,静静将作品传到出版社。
然后,她静静坐在窗前,看太阳升起来。
那日没有下雨。
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本才回头看,是王振波起来了。
本才微笑。
王振波站在她身后不出声,过了很久,他轻轻说:“不如趁现在,把真相告诉我。”
本才一怔,呆呆地看着他。
王振波已经梳洗过,穿着便服,混身散发着药水肥皂的清香味,他凝视本才。
“你不是小加乐,你到底是谁?”
本才十分紧张,握着拳头,“你是几时发觉的?”
“你出院不到几天我就觉得不对。”
“你观察入微。”
他试探地问:“你可是杨小姐?”
“是。”
虽然是意料中事,王振波也忍不住双手颤抖,“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本才悲哀地说:“我也想知道。”
“还有什么人知道真相?”
“你的朋友何世坤教授及我的朋友罗允恭律师。”
“啊,朋友。”
“是,她俩正密谋出卖我的故事。”
“我知你一向低调。”
“王先生,自幼我被视为一个天才,惹人注目,我实在不想再出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