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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快马拎着一枚首级飞驰而至:“报大汗,从泾州出来的十多万唐军已经缩了回去。我军只捞着一个尾巴,斩杀唐军一千人,不过却砍下断后的唐将独孤彦云的首级。”说着将那枚首级往地上一扔。施罗叠上前看了一眼:“父汗,还真是独孤彦云,去岁儿臣南下并州时可没少吃这老匹夫的苦头。”执矢思力也在一旁道:“大汗,这可值得大大庆贺一番呀,这独孤彦云之父与李渊是姑表兄弟,他本人是随李世民在玄武门起事的九将之一呀!”
颉利面色阴沉地道:“我布下重重疑兵,亲率主力千里绕道,从绥北河套僻静小路涉河而过,在这山林中整整埋伏了五日,最后就只斩得一员唐将,这还值得庆贺?”施罗叠知道这都是自己的过失,赶紧劝慰父亲:“父汗,您也别太难过,或许李世民气数未尽吧?”
颉利看一眼儿子:“气数,什么是气数,这气数到底又是谁说了算?”颉利拔出剑来指着夜空大喊:“天呀,都说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这颗心都快熬干了,你为何还要负我?如果你真的要与我颉利为敌,那就下来和我斗上三百回合,输赢都来个痛快吧!”
苍天不语,一阵狂风吹过将颉利的斗篷吹得乱抖。施罗叠和执矢施力相对而视,露出骇然之色。
良久,剑从颉利手中跌落下来。他转过身来,施罗叠发现自己的父亲一下子像是老了许多。他上前说道:“父汗,虽然没能围歼唐军主力,但绥州一战足以令唐军胆寒,咱们何不趁胜挥师南下直取长安?”颉利白了儿子一眼道:“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兵书,不知道打仗要讲天时地利吗?春夏关中泾、渭二河水高浪急,骑兵容易被河流隔断,难以纵横驰骋,仓促南下,事倍功半。再说,攻当攻其不备,是兵道的要髓,此役下来,唐朝已有准备,堵住了南下的通道。我们若一路强攻,打到长安得折损多少兵马?”
挨了父亲的训斥施罗叠心里气恼,大声骂道:“都怪范鑫这个王八蛋,来呀,把范鑫拉到这儿来——砍了!”颉利却止住了他:“不,范鑫不能杀!咱们还要图取中原,如果抓一个刺史就杀一个,那不是逼着每一座城池里的唐朝守将都和咱们血战到底吗?”施罗叠一跺脚:“那,那就这么便宜他?”颉利发出一声冷笑,说道:“咱们饶了他,李世民会饶他吗?拿笔来,我要写封信,让范鑫带回长安去!”
承庆殿里气氛沉重,李世民痛苦地坐在案几旁。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全力部署救援绥州,因为颉利的大纛一直在云中,他就留下了张宝相在那里监视对方,尉迟敬德等人都被他召回,此外,他还调集了柴绍北上泾州,甚至命李世率兵从乌城东出。这么下力气,一是因为他确实心系绥州百姓,二来呢,是因为被困在绥州城里的范鑫。三年了,他心里总觉得欠着这个臣子的情,况且,他也着实喜欢这个人的才干。
没想到,就在大军将至时,城却破了,探马看到绥州城的火光后,向尉迟敬德发出警报,唐军停止了前进,正犹疑间,先头的一万人突然遭到一股强大骑兵的突袭,落入了敌人的重围,幸有独孤彦云率所部拼死力战,才掩护全军得脱,不过他自己却战死殉国。后来才弄清楚,在云中和张宝相对峙的不过是一支疑兵,颉利早就统率大军绕道从绥北河套中一段浅滩秘密徒涉了黄河,设伏于绥州西边的密林中。唐朝的援军再往前走十里,就会陷入重围,逃脱不掉被全歼的命运了。
看到这样的败报,李世民又想起武德九年夏天的城下之盟,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又是一笔血债呀!是朕没有把这国家治理好,让胡寇欺凌了我们这么多年,朕这个大唐天子,只能看着百姓受戮,实在是有愧啊!”
长孙无忌看着心里难受,他本想说句宽慰皇帝的话,又一时不知用什么样的措辞好,这时岑文本捧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对李世民道:“皇上,颉利让人带来了封信,让我朝纳贡三十万石粮食十万匹绢,以换取被他掳去的三万军民。”李世民接过信往桌上猛一拍,一脸悲愤地说:“杀了朕那么多人,还要敲这么大一笔竹杠。三十万石粮食十万匹绢!这比武德九年逼着咱们从国库里拿出来的还多呀,朕都登基三年了,难道还要再次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吗?罢了,就算我军不堪一战,朕也要与颉利决死一搏!”
李世民将“不堪一战”四字说得很重,岑文本打量着李世民的脸色,揣摩皇上此话的意思,略一停顿即跪倒在地满面诚挚地道:“臣愿为皇上牵马坠镫,万死不辞。眼下泾州已有二十多万人马,再从各地抽调边兵、府兵,足可得四五十万人,就算胡兵都是铁打的,也要和他们拼一场。”
李世民将岑文本扶起,将脸转向立在一旁的长孙无忌问道:“辅机,你说呢?”长孙无忌看看李世民又看看岑文本,他从李世民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期待,显然这位当朝天子虽然做出一副强硬的姿态,但心里其实并不想马上与颉利决战,长孙无忌略为沉吟,用低沉的语气说:“臣以为,兹事体大,最好召集重臣和诸王子们商议,周密筹划为宜。”
有了大舅子给垫的这级台阶,李世民不假思索地接上话茬:“你说的也有道理,好,那就这么办吧!”
这时岑文本问了一句:“皇上想不想见见送这封信的人?”李世民问:“是谁?”岑文本毕恭毕敬地答道:“范鑫,颉利把他放回来了,他正在太极殿外边跪着呢。”李世民脸一变斥道:“哼,他还有脸回来,你让他去大理寺等候发落吧,别在这儿现眼了。”
七、血字
宫墙间回荡着老鸹不祥的叫声,长孙无忌领着马宣良等几个侍卫急匆匆穿过宫中甬道。远远看见衣衫褴褛身体十分虚弱的范鑫和一位属吏一起跪在两仪殿的台阶下。范鑫颤声道:“长孙大人。”长孙无忌走上前去“啪”就是一个耳光,范鑫被打得头一歪,血从嘴角流出。属吏站起来一把拦住长孙无忌:“请您不要打我家大人。”长孙无忌手使不上力气,脚又踹了出去,将范鑫踢倒在地,口中喊道:“打他?那是轻的,丢了城池不说,还有脸回来给胡寇送信,老子恨不得将你这个软骨头宰了!”范鑫捂着胸口,歪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
长孙无忌挣脱属吏,拧着范鑫的衣领一把提起他来,挥掌就打。属吏扑通跪下来抱住长孙无忌的腿,泣道:“国舅爷,我家大人可不是软骨头,他有意让胡寇攻下城来是为了向朝廷示警呀!城破之时他就抱定了死志,他回来是因为有几句要紧话要向皇上说,如果只是为了自己求生,他为什么不逃之夭夭呢?”
长孙无忌一愣,哆嗦着道:“绥州是你有意丢的?”范鑫说道:“胡寇对绥州围而不攻分明藏着巨大阴谋,下官又无法把消息传到朝廷,所以只好放敌人打进城去,城丢了,援军自然就不用再往前走了。”长孙无忌又问道:“你不知道丢了城池是要掉脑袋的吗?”范鑫低着头道:“下官的脑袋和大唐的十几万大军孰轻孰重?”长孙无忌一愣,怔怔地看着范鑫,对方的做法让他实在感到意外,他不由为自己刚才的粗暴生出一些悔意。
范鑫接着说道:“大人,颉利开出如此高的谈判价码,就是想要激怒皇上。胡寇屠了半个绥州,满朝文武也会逼着皇上倾力与颉利军死战。而我军目前的战力远逊于胡人,这些年与胡兵的几次交锋,大打大败小打小败。如今敌人在绥州城下屯兵二十万,都是精锐铁骑,就等着我军去和他们拼命呢。请丞相劝阻圣上,切不可意气用事,否则我军必败,大唐必亡呀!”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你冒死回来,就是想说这件事情?”范鑫点点头:“下官前后在边地待了十年,亲眼看见百姓们在敌人的铁蹄下受到的荼毒,亲耳听到他们失去亲人的哭声,他们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盼的是一支能打胜仗的王师呀,为了这最终的胜利,我大唐必须要有超凡的坚忍之志,等国力和军力准备到足以战胜对手再思雪耻才行呀。万望大人能把下官的这番意思转告皇上,否则下官死不瞑目!”
长孙无忌眼圈红了:“我答应你了。”范鑫热泪盈眶,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对马宣良道:“马大人,您带我去该去的地方吧!”说着他起身离去,长孙无忌望着他蹒跚的背影,心里有一种流血的感觉。
在那个崇尚门第的年代,像长孙无忌这样能抛开世俗之见,同情范鑫际遇的人毕竟不多。更多的人因为瞧不起范鑫的出身而想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一些出身高门的官员,连着几天到太极殿前跪谏,人越聚越多,群情激愤,许多朝事都耽搁下来。李世民不得不亲自出面劝众人回去,他走到太极殿前,对挤在那里的朝臣明知故问道:“你们都是要朕杀范鑫的吗?”众臣齐声称是,有个大臣一脸义愤地嚷道:“绥州几万军民都因范鑫而受累,不杀安能平臣民之心?”
李世民看了那人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嗯,你们说的很有些道理,不过呢,朕正有件拖延了好几天的朝务要办,你们催得急,只好先到了这里。国家这么大,千头万绪,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办理,你们容朕办完这件早就该办的事儿,再来说你们的事儿如何?”天子说了这话,谁还敢反对,众臣看着李世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世民取出一枚断了的钥匙,高高举起,对群臣说道:“这是大唐绥州府库的钥匙,它是叫胡寇砍断的,朕今天本来是要在承庆殿接见司掌这柄钥匙的官员对他进行嘉奖的,因为诸位的缘故,现在就只能在这里接见他了,赵恭存来了吗?”有人引着已断了一只小臂的赵恭存走过来。赵恭存跪倒行礼,口中喊道:“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扶起赵恭存,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