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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索尔仁尼琴:癌症楼-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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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次已经开走了吗?…75次已经开走了吗?……” 
  他非常害怕赶不上那趟75次列车,检票员连车票也没核对,就推着他背上那只沉甸甸而又胀鼓鼓的行李袋将他放了过去。 
  到了站台上,奥列格不慌不忙地走了一会儿,随后就停了下来,把行李袋放到水泥地上。他回忆起另一次类似的可笑经历——1939年在斯大林格勒,那是奥列格应征入伍的前几天,当时同里宾特洛甫已经签订了条约,但莫洛托夫尚未发表讲话,对回9岁青年的动员令也还没有颁布。那年夏天,他和他的朋友一起在伏尔加河上划一条小船顺流而下,到斯大林格勒后他们把船卖了,因为得换乘火车回去上课。可是他们划船旅行带的东西很多,两个人勉勉强强拿得下,而且奥列格的朋友还在一个偏僻小镇的商店里买到一只扬声器——当时在列宁格勒很难买到这类东西。那只扬声器是圆锥形的大喇叭,又没有用匣子装,奥列格的朋友担心上车时会被挤扁。他们进到斯大林格勒车站时,马上发觉已是排在密密麻麻的长队末尾,整个大厅都塞满了手提箱、口袋、木箱,而要赶在上车之前挤到站台上去是不可能的,眼看着会有两宿找不到地方躺一躺的危险。提前进站,在当时是严格禁止的。奥列格马上灵机一动,对朋友说:“你自己能不能把所有这些东西都设法拖到车厢跟前,哪怕你落在最后?”他拿起扬声器,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向车站工作人员出入的一个上了锁的通道。他隔着玻璃门郑重其事地向一位女值班员摆了摆扬声器。对方开了门。“还有这一只,我把它安上也就完事啦,”奥列格说。那女的点头会意,似乎知道他整天都在跟喇叭打交道。列车进站后,他赶在旅客上车之前头一个跳进车厢,占好了两个行李架。 
  16年过去了,什么也没有改变。 
  奥列格在站台上徘徊,看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些狡猾的人,像他一样,不是上这趟车,而是混进来的,现在带着东西在等。这样的人有不少,但站台上毕竟比车站大厅和站前广场上空得多。这里也有万次列车上的旅客在悠闲地散步,他们衣着讲究,不慌不忙,因为座位是对号的,不怕被别人抢占。有拿着受赠花束的女人,有拿啤酒瓶的男人,有的人还在照相——对他来说,这是高不可攀而又可说是不可思议的生活。在温暖的春日黄昏里,这个长长的带顶盖的站台使他想起童年时代到过的南方的一个地方——也许是矿泉水城。① 
  这时,奥列格发现,车站邮政所是对着站台开的,甚至站台上还直接摆着一张有4个斜面的小桌子,供旅客写信。 
  他心中一下子烦乱起来,觉得这是应该做的,而且最好马上就做,趁印象还没有模糊,还没有磨灭。 
  他带着行李袋挤进门去,买了一只信封,不,买了两只信封和两张纸,还买了一张明信片,随后又挤出来回到站台上。他在斜面小桌旁坐好,把装有熨斗和黑面包的行李袋夹在两腿中间,开始写信——先从最容易的明信片着手: 
  焦姆卡,你好! 
  我去过动物园啦!告诉你:真棒!这么好玩的地方我 
  还从未见过。一定要去。 
  那里有白熊,你能想像吗?有鳄鱼、老虎、狮子。你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好好看看,那里还有卖油炸包子的地方。 
  有捻角山羊,别漏了看。在它旁边站会儿,想一想,别急着离开它。要是看到羚羊,同样如此……有很多猴子,你一定会笑个够。但少了一种动物:一个狠心人往猕猴眼睛里撒了烟末子,无缘无故地把它给弄瞎了。 
  火车快要开了,匆此。 
  祝你恢复健康,做一个真正的人!我相信你! 
  代我向阿列克谢·菲利波维奇问候!我相信他一定会恢复健康。 
  握你的手! 
  奥列格 
  信写起来一点也不费力,只是笔很不好用,笔尖不是歪的就是裂的,总是戳破纸张,像用铁锹在写似的。墨水缸里积着一些纤维渣滓,因此无论怎样小心谨慎,表面上看起来信是很可怕的: 
  小蜜蜂卓英卡: 
  您让我的嘴唇接触到真正的生活,为此我由衷地感谢您。要是没有那几个晚上,我必定会感到自己完全——完全是个被偷之一空的人。 
  您比我明智,也许正因为如此,我现在才能离开而不受良心的谴责。您邀请我到您家去,可我没有去。谢谢!不过我想:让我们保持已有的关系吧,不去破坏它。我将永远怀着感激的心情铭记您的一切。 
  由衷地、诚挚地祝愿您婚姻美满幸福! 
  奥列格 
  这有点像在秘密监狱里的情形:在允许申诉的日子里也是给你这种满是纤维渣滓的墨水缸,给你跟这差不多的蘸水笔,而纸比明信片还小,墨水写上去湿得厉害,都透到纸背了。任你写给谁都行,爱写什么就写什么。 
  奥列格把信读了一遍,折好后放进信封里,打算封口(他从小就记得有一部侦探小说,情节的起因就在于信封的混淆),但事情不尽人意!本来,按国家标准规格,信封的斜口上应有一层胶水,可是现在那里只有一道暗淡的痕迹,不消说,胶水是没有的。 
  于是,奥列格把3支笔都试了试,选出笔尖不算太坏的一支,把它擦干净了,考虑写最后一封信。刚才他还那么坚定,甚至脸上露出了笑容。可现在一切都晃动了起来。他曾拿定主意写“藏拉·科尔尼利耶夫娜”,结果写的是: 
  心爱的薇加! 
  (我一直想这样称呼您,此刻总算如愿了。) 
  我可以完全敞开。心扉给您写信了。我跟您交谈的时候从未这样坦率,但想像中不也是这样坦率吗?您主动提供自己的房间和床铺,这就是说,我并不只是您所接诊的一位病人,对吗? 
  今天我到您那里去过几次!有一次还真的走到了门口。我去找您的时候非常激动,简直像16岁的孩子似的,这对于有我这样经历的人来说实在不可思议。我感到激动、羞怯、高兴、害怕。要知道,若不是经过那么多年的颠沛流离,还不可能明白什么是“上帝的安排”! 
  然而,薇加!倘若我去时您正好在家,我们之间就有可能出现一种不正常的、完全属于虚幻的事情!后来,我走在路上也就明白了:您不在家反倒更好。到目前为止,您所忍受的一切痛苦和我所忍受的一切痛苦,至少可以说出个缘由,可以表白!但是,我们之间所可能发生的事情,甚至对任何人都无法承认!您和我,我们之间,似乎有一条灰色的死蛇,但它愈来愈膨胀! 
  我比您年长,这倒不是指岁数,而是就生活经历来说。 
  因此,请您相信我:您是对的,您在各个方面,在一切方面都是对的!无论是在您的过去,还是在您的现在,都是如此,只是您无法预料自己的未来。您尽可表示反对,但我敢预 
  言:您不用等深游到对一切都淡漠的老年,就会庆幸今日没有分担我的命运。(我根本不是指自己的流放生涯,现在甚至有风声说那种情况很快就会结束。)您已经把自己的前半生像一只羊羔那样宰了,如今您就烧了自己的后半生吧! 
  现在,当我反正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即使流放期告终,往后我也不会再到你们医院检查和进一步治疗了,这就是说,我们将从此分手),我要把自己的肾心袒露给您:就连我们在谈论崇高精神的时候,尽管我也是那么真诚地想和真诚地相信这种崇高精神,我还是一直想,一直想把您抱起来,并且吻您的嘴唇! 
  这一点您尽可自己去分析。 
  现在,我不征求您的同意就此吻您。 
  第二只信封也是如此:斜口上只有一道暗淡的痕迹,根本没有一层胶水。不知为什么奥列格总觉得这不是偶然的,这是为了便于检查。 
  可是一瞧背后(哎哟,他的整个计谋和花招全都落空了!),列车已经靠站了,人们都往那里跑! 
  他提起袋子,抓起信封,挤进了邮政所: 
  “胶水在哪儿?姑娘!你们这里有没有胶水?胶水!” 
  “因为老是有人拿走。”那姑娘大声解释。她看了奥列格一眼,犹豫不决地拿出一罐胶水:“拿去,就在我这儿用,粘吧!不要走开。” 
  在黑糊糊的很稠的胶水罐里有一柄小学生用的毛刷,整个刷子都沾满了新的和陈的干硬胶块,简直没祛捏住任何部位,涂胶水时只得把刷子柄横过来像拉锯似地在信封斜口上拉。然后用手指把多余的胶水抹去。封上口。再就是把挤出来的胶水用指头抹掉。 
  而人们都在往那里跑。 
  现在:把胶水还给姑娘,把行李袋拿起来(它始终被夹在两腿之间,免得被人顺手牵羊),把信投入邮箱,自己也往那儿跑! 
  尽管他筋疲力尽,似乎马上就会倒下来,可是说跑就跑! 
  奥列格绕过从正门涌出来的人群,拖着沉重的行李袋从站台上跳下去,跨越铁轨,再爬到另一个站台上,待他跑到自己的车厢前,大约排在第20名。就算前面还有他们自己的人会加塞儿,那也会排在第对名左右。中层的铺位恐怕是不会有了,不过,反正他也不要那里的,因为他腿太长。然而,顶上的行李架却非占不可。 
  所有的旅客都带着式样相同的篮子,有的甚至还带着提桶——莫不是都盛着头一茬新鲜果蔬?会不会是运到恰雷所说的那个卡拉干达去纠正供销方面的错误呢? 
  列车员,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儿,嚷嚷着让大家沿着车厢站好,不要拥挤,说人人都有位子。但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并不那么有把握,而队伍却在奥列格后面越排越长。这时,奥列格立即发觉队伍里有点骚动,有人企图往车上冲,而这正是他所担心的。头一个企图钻过去的是个装疯卖假的家伙,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而任其不排队上车,可是奥列格一眼就认出这个装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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