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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营里形成的。”
“但是您这快活的性格倒不一定是在那里形成的吧?”
“为什么不是?我之所以快活,是因为我对各种损失都习以为常了。我感到奇怪的是,在这里亲人们会面时总是伤心流泪。有什么好伤心的呢?又没有人遭流放,也不没收财物……”
“这么说,您在我们这里还要住上一个月?”
“可别让您这不吉利的话说中了……不过住一两个星期是显而易见的。这么一来,我仿佛向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立下了忍受一切的保证书……”
注射器里已灌满了加过温的药剂,卓娅拿着它很快地走了。
今天她面临着一个难为情的问题,也不知该怎么办。根据最近的医嘱,她也得给奥列格打这种针。这针应该打在通常最能忍痛的身体部位,但在他们目前所形成的这种关系的背景下,针可说是没法打,因为它会使整个游戏无法进行下去。同奥列格一样,卓娅也不愿使这场游戏和这种关系就此结束。他们还得使铁环滚上很远一段路程,才有可能重新打针——那时他们就会像亲人般的自然。
卓娅回到桌旁,在给艾哈迈占准备同样的针剂时,问科斯托格洛托夫:
“赌,给您打针时您老实不老实?不会踢人吧?”
竟然如此提问题,而且是问科斯托格洛托夫!他正是在等候机会表白呢。
“卓英卡,我的信条您是知道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总是认为以不打针为好。但这要看跟谁打交道才行。跟图尔贡最妙,因为他老是找机会学下象棋。我跟他可以约好:我赢了,就不打针;他赢了,就打。而问题又在于,我即使让他一只‘车’,也照样能玩下去。可是跟玛丽亚就不能玩这一套,她照样会拿着针管走近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试着开几句玩笑,可她马上会说:‘病员科斯托格洛托夫!请您把打针的地方露出来!’她从来不多说一句有人情味的话。”
“她恨你们。”
“恨我??”
“恨你们男人。”
“啥,从根本上说,这也许是问题的实质。现在来了位新护士,跟她我也不善于打交道。而奥林皮阿达一回来,那就更不好办,因为她是寸步不让的。”
“我也要像她那样!”卓娅一边说一边量出两毫升针剂。但她的声调表明她显然肯于让步。
这时她给艾哈迈占打针去了。桌旁又只剩下奥列格一人。
卓娅不愿让奥列格打这种针剂还有另一种更重要的原因。从星期日开始她就在想,要不要把这种针剂的作用告诉他。
因为一旦他们互相闹着玩的一切都成了真的该如何是好——而这事又是很有可能的。如果这一次不是以带有感伤意味的捡起散扔在屋子里的衣裳而告终,相反结成某种牢固而持久的关系,卓娅当真决定成为他的一只小蜜蜂,决心到他的流放地去(而归根到底他是对的——难道你能知道,幸福在哪个僻静的角落里等着你?),那么,指定给奥列格注射的针剂就不只是他的事情,而且也涉及到她。
卓娅也是反对给他打这种针剂的。
“赌!”她拿着空针管回来,兴冲冲地说。“您终于鼓足了勇气吧?去吧,把打针的地方露出来,病员科斯托格洛托夫!我马上就来!”
但他坐在那里,用完全不像病人的眼睛望着她。他想都没想打针的事,这他们已经心照不宣。
他望着她那双微微凸出的眼睛。
“卓娅,我们随便到什么地方去吧,”这话他不是说了出来,而是悄声咕饿了出来。
他的声音愈是压低,她的声音就愈响亮。
“随便到什么地方去?”她感到惊奇,笑了起来。“进城吗?”
“到医生会务室里去。”
卓娅将他那目不转睛的视线都吸收到自己的眼睛里,十分认真地说:
‘那可不行,奥列格!有很多工作要做。”
他似乎没有理解:
“我们走吧!”
“对了,”她想起了一件事。“我得灌氧气袋,好给……”她朝楼梯那边把头一摆,也许还说出了病人的姓名,他没有听见。‘可是氧气筒的开关太紧,拧不动。您帮帮我的忙好了。走吧。”
于是她在前,奥列格在后,走下一段楼梯,来到转弯处的平台上。
那个面色蜡黄、鼻子尖削的不幸的晚期肺癌患者,不知是一向那么瘦小,还是被病魔折磨成这个样子,他的情况很不好,巡诊时医生们已不跟他说话,什么也没有问他。他靠在床上,急促地吸着氧气袋,听得见他胸中噬哟作声。他本来就病情严重,而今天又更加恶化,没有经验的人也看得出来。一袋氧气吸完了,另外一只空袋放在旁边。
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从他旁边走过或走近他的人,他都一点也看不见了。
他们从他身旁拿起那只空袋,继续下楼。
“你们用什么方法给他治疗?”
“什么方法也不用。这是一个不能动手术的病例。爱克斯光又不起作用。”
“一般来说都不打开胸腔吗?”
‘它本市还没有先例。”
“那就是说,他只能等死咬?”
她点了点头。
他们尽管手里有一只防止那个病人窒息的氧气袋,但即刻便把他置诸脑后了。因为有意思的事情眼看就要发生了。
高高的氧气筒竖放在此刻锁起来的一条走廊里,也就是靠近爱克斯光治疗室外的地方,当初汉加尔特曾把浑身湿透了的。垂死的科斯托格洛托夫安置在那里。(这个“当初”至今还不到三个星期……)
如果不把走廊里的第二盏电灯打开的话(他们只打开了第一盏),那么放氧气筒的那个被墙壁突出部分挡着的角落,便处在幽暗之中。
卓娅的身量比氧气筒低,奥列格则比它高。
卓娅开始把氧气袋的阀门往氧气筒的阀门上接。
科斯托格洛托夫站在后面,嗅着从她帽子下面露出来的头发的气息。
“就是这个开关特别紧,’掉她抱怨道。
他把手按在开关上,一下子就拧开了。氧气带着轻微的懂懂声输入氧气袋里。
这时,奥列格不找任何借口,用拧开了阀门的那只手握住卓娅本来拿着氧气袋的一只手的手腕。
她没有颤抖,没有惊讶。她注视着氧气袋,看它怎样渐渐膨胀。
于是他的手从她的腕部一边抚摩一边向胳膊肘移动,又通过上臂移向肩膀。
这是直截了当的试探,对他俩来说都是必不可缺的。这是无声的检验,看双方说过的话是否都被完全理解。
是的,完全被理解了。
他还用两个手指抖了一下她的刘海儿,她没有现出不高兴的样子,没有闪开,仍然注视着氧气袋。
于是他使劲搂住她的肩头,使她整个儿贴向自己,而且,终于使自己的嘴触到了她那对他笑过那么多次、跟他聊过那么多次的嘴唇。
卓娅的嘴唇和他接触时并没有张开,并没有放松,而是绷紧、迎合、有所准备的。
只在一瞬间,这一切便清清楚楚,因为在这之前的一分钟他还不明白,他还忘记了嘴唇有各种各样,接吻也有各种不同的接法,一个吻跟另一个吻会完全不同。
但是以轻轻的一啄开了头的这个吻,现在却使两个躯体相互吸引,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久久地合而为一,甚至欲罢不能,再说,也没有必要作罢。嘴唇互相贴在一起,就那样永远呆下去也行。
但是经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世纪以后,嘴唇还是分开了,只在这时奥列格才第一次看见了卓娅,并立刻听到她在问:
“你接吻的时候为什么闭上眼睛?”
难道他还想到过自己的眼睛?他根本没有留意过。
“你是不是把我想像成另一个女人?……”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是闭上了眼睛。
像刚刚喘过一口气,马上又潜到水底去捞埋得很深的一颗珍珠似的,他们的嘴唇又贴在一起了,而这一回他注意到自己是闭上了眼睛,于是就立即睁开。看到她离自己很近报近,近得难以想像,看到她那两只浅褐色的眼睛有如猛禽那样警惕。他眼对眼地望着她。她还是那么坚定地紧闭着嘴唇接吻,胸有一定之规,不让嘴唇动一动,可身子倒微微摇晃,眼睛望着他,仿佛在根据他的眼神观察他经过第一次长吻之后的反应。然后是第二次和第三次的反应。
但是就在这时,她的眼睛似乎问旁边一瞥,随即猛地挣脱出身来,惊呼了一声:
“开关!”
天哪,把开关忘了!他急忙抓住开关,匆匆拧紧。
氧气袋居然没有爆炸!
“瞧,接吻有时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津妞还没缓过气来,就呼吸急促地说道。她的刘海被弄乱了,帽子也歪了。
她的话虽然说得很对,可是他们的嘴却又结合在一起了,两个人都想把对方吸干。
走廊口上装的是玻璃门,有人有可能看到从墙壁突出部分伸出的两个胳膊肘,唉,管他呢!
当空气终于又进入肺部的时候,奥列格一边捧住卓娅的后脑勺端详着她,一边说:
“卓洛通契克!这才是你的名字!卓洛通契克!”
她撇着嘴唇模仿说:
“卓洛通契克?……蓬契克?……”
倒还不错。可以。
“我是一个流放犯人,你不害怕吗?不怕我这个罪犯?
“不,”她轻率地直摇头。
“也不嫌我老?”
“你怎么算老呢!”
‘他不嫌我有病…”
她把前额偎在他胸前,就这样站着。
他把卓娅搂得很紧很紧,可是始终不知道她那两只温暖的椭圆形的小托染能否搁住一把沉甸甸的尺子。他说:
‘你当真愿意去乌什一捷列克吗?……我们在那里结婚……为我们自己盖一座小房子。”
这一切看起来正是她所缺少和期待着的,也是她那小蜜蜂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