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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女教师,硬要他请一位神经科医生来给她会诊;只是对这个病号,列夫·列昂尼多维奇才不十分客气地回敬了几句。
不过,这已经是最后一间病房了。他走出来时感到很疲劳,像是刚做完一例复杂的手术。他宣布说:
“休息5分钟,抽口烟。”
于是他跟叶夫根尼娅·乌斯季诺夫娜便凶猛地抽起烟来,喷云吐雾,仿佛他们巡诊的全部意义就在这里。(然而,他们却严厉地告诫病人,说吸烟会致癌,在绝对禁忌之列!)
然后大家走进一间不大的屋子,围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刚才巡诊时报出来的那些姓名重新被提到,但巡诊时一个旁听者可能获得的那种普遍好转和正在康复的印象,在这里也就烟消云散了。那个“Statusidem”的女病人是无法施行手术的,对她作爱克斯光照射是属于治标,也就是为了直接减轻痛苦罢了,而根本不指望治本。列夫·列昂尼多维奇跟他握手的那个小男孩患的也是不治之症,肿瘤已全面扩散,仅仅由于家长的坚持,不得不让他在医院里再待一阵子,假装给他照爱克斯光,实际上机器没有通电。关于那个要求叩诊的老妇人,列夫·列昂尼多维奇说:
“她现在是68岁。如果我们用爱克斯光给她治疗,也许可以使她抱到刀岁。可我们要是给她动手术,她连一年也活不了。您看呢,叶夫根尼娅·乌斯季诺夫娜?”
既然像列夫·列昂尼多维奇这样一个崇拜手术刀的人都放弃了动手术的念头,叶夫根尼娅·乌斯季诺夫娜就更会表示赞同。
其实,他完全不是手术刀的崇拜者。他是个怀疑论者。他知道,使用任何仪器都不如肉眼看得清楚。要彻底铲除病根,什么都不及手术刀强。
关于不愿自己下决心开刀而要求同家属商量的那个病人。列夫·列昂尼多维奇这时说:
“他的家属远在偏僻的外地。等到跟他们联系上,再等他们来表态,那他早死了。必须说服他上手术台,明天来不及那就下一次。当然,风险很大。也许打开看看后只能缝起来了事。”
“倘若他死在手术台上怎么办?”哈尔穆哈梅多夫郑重地问,仿佛冒风险的不是别人,而正是他。
列夫·列昂尼多维奇把两道形状复杂、又长又浓的眉毛一扬:
‘哪还是躺若’,可咱们如果不采取这一措施,那他必死无疑。”他想了想。“目前我们这医院里的死亡率还让人放心,不妨冒一下风险。”
他每一次都问大家:
“谁有不同意见?”
不过,他感兴趣的只是叶夫根尼娜·乌斯季诺夫娜的意见。尽管在经验、年龄和方法方面存在差距,但他们两人的意见几乎总是一致的,由此可见,通达事理的人最容易达到相互了解。
“对于那个黄头发的姑娘,”列夫·列昂尼多维奇问,“莫非我们就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吗,叶夫根尼娅·乌斯季诺夫娜?非切除不可吗?”
“没有任何别的办法。非切除不可,”叶夫根尼姬·乌斯季诺夫娜撇了撇两片弯弯的、涂了口红的嘴唇。“以后还得好好照一阵爱克斯光。”
“可惜!”列夫·列昂尼多维奇突然叹了口气,并且垂下了戴着滑稽船形小帽、圆顶歪向后边的脑袋。像在察看指甲似的,他用大拇指(非常大)依次抚摩另外四个指头,一边嘟哝着:“给这样年纪轻轻的人做这种切除术,实在不忍心下手。总觉得是在做违反天性的事情。”
他用食指尖在大拇指甲上又抚摩了一阵。还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他抬起头来:
“对了,同志们!你们明白舒卢宾是怎么回事吗?”
“是直肠癌吧?”潘焦欣娜说。
“对,是直肠癌,可这是怎么发现的?这里可以看出我们的整个防癌宣传工作和肿瘤防治站究竟起了多少作用。奥列先科夫有一次在报告会上说得好:连手指伸进病人肛门检查都嫌脏的医生根本不配当医生!我们有些人是怎么把人耽误的!舒卢宾跑过好多门诊所,诉说便意频繁、大便带血,后来已感到疼痛,他们给他作了各种化验,可就是没采取最普通的方法——用手指摸一下!他们把他的病当成痢疾治,当成痔疮治——全都白费力气。有一次他在某门诊所看到墙上有关肿瘤知识的宣传画,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人,他读了以后便请到了!结果是自己用手指摸到了自己的肿瘤!为什么医生不能早半年这样做呢?”
“部位深吗?”
“大约7厘米,正好在括约肌后面。本来完全可以保留那张绵的肌肉,他还会是个好好的人!可现在,括约肌也蔓延到了,只得施行退行性切断术,这就意味着,将来排粪不能自行控制,就是说,得把肛门移到侧面,这日子怎么过?……那位大叔人倒是挺好的……,,
他们开始排明天手术病人的名单。哪个病人该用什么作术前强身处理,哪个病人该先洗澡,哪个人不用洗,哪个病人该做什么准备,他们都在名单上—一作出了记号。
“恰雷不必给予强身处理,”列夫·列昂尼多维奇说。“他患的是胃癌,而精神却那么好,实在少见。”
(他哪会知道,明天早晨恰雷自己会用小瓶子里的东西给自己强身呢!)
谁给谁当助手,谁管输血,他们都分配好了。结果不可避免地又是安热莉娜给列夫·列昂尼多维奇当助手。这就意味着,明天她又将站在他的对面,而手术护士将在旁边走动,她不是去考虑下一步该递什么工具,而是斜眼看着安热莉娜,安热莉娜则将冷眼观察他跟手术护士的动静。那位护士也有点神经质,惹不得,她甚至能把没有消过毒的缝线拿来用,于是整个手术就会失败…值些该死的娘儿们!她们就是不懂得男人的普通规则:在工作岗位上不能……
粗心的爹妈在生下这个女儿的时候给她取名安热莉娜,却没有想到她长大了会变成怎样一个魔鬼。列夫·列昂尼多维奇斜瞅着她那尽管有点像狐狸的招人喜欢的脸蛋儿,真想用和解的口吻说:
“您听着,安热莉娜,或者安热拉,反正您喜欢什么我就叫您什么!要知道,您并不是完全没有才能。假如您不是把才能用于找对象,而是用在外科学上,那您必定会干得相当不错。听我说,咱们可不能闹别扭,要知道,你我是站在同一张手术台旁边的…,,
然而,她会把这番话理解成:他终于招架不住,准备投降了。
他本来还想详细介绍昨天的审判会情况。但他只是在吸烟的时候向叶夫根尼姬·乌斯季诺夫娜简单地说了几句,至于对这些同事,他甚至提都不想再提。
他们的工作安排刚一结束,列夫·列昂尼多维奇便站起来,点上了一支烟,接着就大幅度摆动两只长胳膊,让白大衣紧绷的胸膛劈开空气,沿着走廊向放射科快步走去。他想把整个情况单单告诉藏拉·汉加尔特。在近焦距器械室他见薇加正跟东佐娃坐在同一张桌旁阅读文件。
一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你们该休息啦!”他过去就说。“请递给我一把椅子!”
他把椅子往自己屁股底下一放,便坐了下来。他本打算高高兴兴像朋友似地聊聊天,但发现气氛不对:
“这会儿你们似乎不怎么欢迎我,是吗?”
东佐娃淡淡一笑,手指转动着那副角质宽边眼镜:
“恰恰相反,我正不知道该怎样讨您的好呢。您肯给我动手术吗?”
“给您?决不!”
“为什么?”
“因为我要是把您宰了的话,别人就会说我是出于妒忌,因为您的放射科比我的外科成绩好。”
“一点也不是开玩笑,列夫·列昂尼多维奇,我是认真地问您。”
的确,很难想像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还会跟人开玩笑。
薇加坐在那里,神情忧郁,身子紧缩,两肩拱起,似乎有点怕冷的样子。
‘“近日内我们就要给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检查,列夫·列昂尼多维奇。原来她早就感到胃疼,可她一直不说。自己还是个肿瘤专家呢!”
“不消说,您已经收集了所有的证据,证明您那里是癌噗?”列夫·列昂尼多维奇从一鬓延伸到另一鬓的奇异眉毛弯曲起来。在毫无可笑之处的最普通的谈话中,他的表情总是带有嘲弄的意味,只是不知嘲弄何人。
“还没收集齐全,’东佐娃承认。
“都是哪些,能举个例子吗?”
她说出一些症状。
“证据不足!”列夫·列昂尼多维奇指出。“正如拉伊金所说的那样:远远不足!等薇加奇卡在诊断意见书上签了字,咱们再好好谈谈。我不久就会被派去主持一所医院的工作,那时我想把薇加奇卡带去当诊断医师。您放不放?”
“薇加奇卡我可绝对不放!您带别人吧!”
“任何别的人我都不要,只要薇加奇卡!否则给您开刀又图什么?”
他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把一支烟抽到不能再抽的地步,可心里想的却完全是正经事。正如那个科里亚科夫经常说的:年轻的没有经验,年老的精力不足。但汉加尔特目前(和他自己一样)正处在顶峰时期:经验的稳子已经灌满了浆,精力的茎秆茁壮结实。他眼看着她从一个小姑娘似的住院医师成长为如此干练的诊断医师,以致对她的信任不亚于对东佐娃的信任。有了这样的诊断医师,外科医生纵使是个怀疑论者,也尽可高枕无忧。只是女人的这个顶峰期比男人的短。
“你哪儿还有点心吗?”他问薇加。“你反正吃不下,还得带回家去。让我吃了吧!”
玩笑归玩笑,夹干酪的面包片当真出现了,他一边开始自己吃,一边劝别人也吃:
“喂,你们也来一点!……昨天我去参加了一次审判会。你们真该去参加,大有教益!是在学校里进行的。到会的有四百人左右,要知道,这是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