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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知道他正看着她,瞥了他一眼道:“我是千山门下。”
老头大震,身子前后摇晃两下,颤声道:“她…是你师祖…她死了?”
常欢已了然万分,老头口里的“她”,定是师傅亲娘,他的亲妹,蓝茹心无疑!
且赌上一把,不论师傅将他说的多么恶劣,常欢就赌他还念着兄妹亲情!状似伤感的垂下头,常欢哀道:“是,师祖去前不住叫着您的名字,盼望着见您最后一面。”
老头锄头从肩滑落,牛眼中涌出悲色,喃喃道:“她怎会死了…她怎会死了…”
常欢恻然摇头:“师祖重病啊,若是您在多好,或许还能多留她几年。”
“几时去的?”老头声音已低如呓语。
“去了好些年了。”常欢仍在无比凄惨的晃着脑袋。
老头默了好大一阵,又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时上山?”
“小时候便上了,我叫常欢。”
老头牛眼猛睁,惊疑不定道:“你姓常?”
常欢点点头。下巴还没抬起,眼前粗衣一晃,老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扑来,边扑边吼:“常梦白是你什么人?”韩端这次眼疾手快,见他身动立刻揽住常欢往旁一闪,直让他扑了个空,掉转身子呼哧呼哧喘气,牛眼射出怒光。
常欢从韩端肩头露半个脑袋,眨巴眼道:“是…我爹啊。”
老头怔住:“你爹?”
常欢再次点头。老头状似不可置信般张大了嘴,半晌又道:“是他…把你送上山的?他人呢?”
常欢蹙了眉,低声道:“他早些年也去了。”
老头愣怔,突然双手抱头,“啊!”了一声蹲下,一只手不住捶打自己的脑袋,口中乱道:“茹心啊,委屈你了,委屈你了!那人死了,终于死了!”
常欢急忙跑到他身边:“蓝大夫,你怎么了?不要打自己啊。”
老头猛然放下手臂,抬头看向…空处,怒嚎道:“常梦白竟有脸将孽种送上山去!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常欢惊诧:“什么孽种,你…你说我?”
老头轰地起身,大叫道:“就是说你!你是常梦白跟谁生的孽种?置茹心多年不顾,临到要死了还不爽快去死,竟还让茹心把你养大,简直无耻!无耻透顶!”
常欢听明白了,此人明显对爹抱有极大成见,以为爹离开蓝茹心多年又成家生女,以为爹临死前将闺女托付给了蓝茹心,这是替妹妹打抱不平来了。一句“孽种”将常欢的火气撩了出来,骂爹“无耻”更让她怒不可遏。这都直白开骂上身了,还顾什么尊老敬老,常欢愤然指住他大声叫道:“你凭什么中伤我爹?我爹离开师祖后从未再娶,为师祖守情直至终老,又岂是你这样一个多年弃妹不顾的人有资格中伤的!”
老头气得胡子乱抖,眼睛虽没看着她,手也指住了她的鼻子:“从未再娶,你是从哪儿出来的?他将你送上山是什么意思?让茹心难过了几十年,到最后也不让她舒坦,这不是无耻又是什么?”
常欢与他对指,重哼一声道:“我实话告诉你,常梦白不是我的亲爹!我只是他的养女。我爹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独自一人带了我十年,临终才将我托进千山。蓝茹心确是我师祖,但我上山时她已不在人世,养大我的,是我师傅!你事实尚未弄清就妄下断语,你耳朵果真聋了,眼睛果真瞎了,不辩是非,不明事理,亲妹生前不与她来往,此时人已逝去你又跳出来为她不平?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最后一缕夕阳已掩入山的另一边,霞云由红转紫,再由紫转乌,不过几句话间,天色就暗了下来。农屋顶上炊烟已收,深暮里的田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晚风轻飘,送来阵阵饭食的香气。
大眼常欢瞪着牛眼蓝如意,蓝如意的眼睛却不知看向何方。良久无语,听路头暗处传来一声轻唤:
“欢儿?”
常欢恨恨抬手抹了抹了鼻子,冲那处答道:“哎,师傅,我在这。”
蓝如意蓦地翘首张望,见路头走来一人,长身蓝衫,黑发垂肩,暮色下看不清模样,惟独那双星目晶莹闪亮。
常欢闪身挡在他侧面,正巧将他看向蓝兮的视线挡了个结实,冷道:“我再求你一次,求你去救我哥哥,你去不去?”
蓝如意不理她,踮了脚继续张望走过来的蓝兮,疑惑道:“那…莫不是…”
常欢完全掌握了他视线移动的方向,跟着他上移下蹲,就是不让他看到蓝兮,继续道:“你去不去?”
蓝如意“嘁”了一声:“我不给千山的人看病!更不给姓常的看病!下毒还差不多。”
常欢二话不说,扯了韩端掉脸就走,迎上蓝兮道:“回去吧师傅,那无情冷血之人还是不要求了,把他求回京城,说不定治不好我哥,他还会暗下毒手。”
蓝兮停住步子,与蓝如意遥遥相望,蓝如意看着他的脸,他看着蓝如意的…侧脸。两人无声对望了一阵,蓝兮弯下腰施礼:“蓝先生,以前多有得罪,请您原谅。”
蓝如意不语。蓝兮又道:“此次前来,一是想请您去看看我徒儿长兄的急症,二是来向您知会一声,我娘…在我十年前与您会面之后便去了。”
蓝如意仍是不语。常欢长叹一声,放大嗓门道:“师祖在天有灵也可以不必记挂了,她念念不忘的兄长根本不认千山,早与她断了兄妹之情了!”
山村路两头,三人对一人,两下半晌无声。蓝如意突然躬腰拣起锄头,一言不发掉脸向后走去,几大步一跨,转瞬消失在草房间。
常欢颓然垂头:“完了。我把他得罪了。”
一直默默观戏的韩端此时道:“不急,前辈高人脾气古怪也属正常,明日再来吧。”
蓝兮叹息摇头:“不知他为何恨我千山至此。”
常欢啧啧嘴:“我看他不是恨千山,而是恨我爹,一提到我爹马上就生气了,胡言乱语一通,不晓得什么意思。”
蓝兮牵起她的手:“我们走吧,去牛谷县城投宿一晚,明日再来试试。”
三人转身下路向山坡走去,常欢心里虽然着急,嘴上还说着轻松之语:“也不算白来,至少师傅你和他十年后再见,他没向你下毒。”
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山坡,挂好灯笼,车上坐定,蓝兮甩了鞭子便欲驾车前行。忽闻坡下声道:“等等我!”
常欢探头一看,惊叫:“蓝大夫!”慌不迭的跳下车,见蓝如意拎了个包袱匆匆上得坡来。眼睛看着常欢道:“你娘的墓在哪儿?”
蓝兮道:“千山地海旁。”
“我要去一趟,不要你送,你将我带到青州就可。”
蓝兮点点头:“请蓝先生上车。”
蓝如意甩了包袱就欲往车架上爬,常欢横身一拦:“不行!”
蓝如意一愣:“小丫头做甚?”
常欢皱着眉道:“蓝大夫你去千山前,先去趟京城好么?”
牛眼转向蓝兮:“救你哥哥?我不去,我发过誓不给姓常的看病。”
常欢乍着两手拦在车前,沉着脸道:“我哥哥不姓常,姓谭。他也不是千山的人。”
蓝如意不耐烦的摆手:“不关我事,你给我让开,我要去千山,你莫挡道!”
常欢哼哼:“你不去京城,我们就不带你。”
“噗”老头喷笑,“这也叫威胁?不带就算,我没腿吗?自己走去!”说罢捞过包袱,绕开马车向西走去。
常欢回身按住车架,肩膀抖了一气,忽然抬头向天叫道:“师祖啊,您教导我师傅要宽厚仁慈,乐善助人,我师傅也是这样教导我的,可今日我不明白了,助人难道不是去助活人么?难道死人比活人还重要么?如果您在天有灵,您难道会允许我和我师傅放下应该救助的大活人不管,跑去忌拜您吗?”
蓝兮低咳一声:“欢儿,不要胡闹。”
蓝如意倔哄哄的迈出不过十余步,倏地又回了头,站在灯笼光晕之外的黑地里半天没动静。
蓝兮看着他,常欢也看着他,天色越来越暗,山风呼呼地刮起来了,马车顶部的风兜子被刮得哗哗作响。僵持的意味越来越浓,蓝兮轻叹一声:“欢儿兄长命悬一线危在旦夕,若非事急如此,我也不敢再来作扰蓝先生,若您肯帮忙,我与欢儿将不胜感激,若不肯帮忙…也请上车吧,我送您去青州。”
黑地的脚步终于又动了,挪向马车的方向,到跟前瞥了蓝兮一眼,哼道:“小丫头废话不少。”
常欢猛地朝他深躬作揖:“求蓝大夫了。”
“咳咳。”蓝如意捋捋胡子,一边往马车上坐一边道:“你兄长什么毛病啊?”
常欢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跳上马车一把搀住他的胳膊,撩开帘子道:“您进厢,我慢慢跟您说。”说着回头冲蓝兮大声道:“师傅,不投宿了,快马回京!”
回时比来时更加疾速,蓝兮韩端轮流驾马,三日便回了京城。常欢丝毫不觉疲累,一路滔滔不绝,不但讲了兄长的病情,还讨好般的向蓝如意描述了许多师祖的生前旧事,当然都是从蓝兮那里现买现卖来的。渐渐她也摸出了蓝如意的脾气,只要一提到师祖,就见蓝如意的脸色缓和,只要一提到爹,蓝如意立刻面冷目凶,于是后两日,常欢就只说师祖,再不提爹了。到京城时,这一老一少虽然目光从未正面对上过,也熟稔友好了不少。
未回客栈,直接杀到四海医馆,蓝兮向庞大夫说明要留蓝如意在此为谭傲医治,庞大夫自是不识蓝如意,看见这粗衣布鞋其貌不扬的老头,满脸的惊诧莫名,直道要瞧瞧他有何神术能将一个半死之人救活。
内室中,蓝如意斜着牛眼将谭傲从上到下摸了一遍,闭了牛眼就开始唉声叹气。庞大夫轻摇了摇头,眼中露出蔑意,韩端与蓝兮静立一旁默观。常欢急道:“蓝大夫…可有法救?”
蓝如意匝匝嘴,看着韩端道:“这不耽误功夫么?干脆我还是先去千山再回来罢。”
蓝兮微笑:“先救了人,您再去千山可多游玩几日。”
常欢慌张跑到老头侧面:“蓝大夫,蓝先生,蓝神医!我哥到底怎么样?”
蓝如意看着空气,牛眼一睁:“我只给他治十日,十日一过好与不好,我都得要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