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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起来了,关得对,他是个败类,是个畜生。可是你要是见过那个女人就好了!三天功夫,她就变成了一个老太婆!……”另外一次吃晚饭时,他说:“……一天晚上在公园里,你明白吗?他们坐在长凳上,搂在一起,憧憬着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又是几个带着刀子的流氓来了。他们像狼一样猛扑过去。这个姑娘就被……她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但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我们要把全城翻个遍,一定要找到他们。这种事决不饶恕……”
早就是他们娘儿俩在一起生活。沃洛佳五岁那年父亲就牺牲了。父亲曾是极地勘察飞行员。母亲教沃洛佳学习音乐:他有这方面的天赋。她期望他成为一名音乐家,并且一定是小提琴家。小提琴经常引得她落泪。她幻想自己将坐在安静的有魔力的音乐厅里听他的音乐会……后来,沃洛佳渐渐长大了,她想,他会成为一名飞行员。他对飞机突然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像父亲一样如痴如迷。后来……凡是能想到的她都想到了,但是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的沃洛佳将来要做刑事侦查工作。但她理解了他,敏锐的正义感使他决定从事这项工作。
……当无轨电车经过市场时,沃洛佳猛然想起了先卡,立刻向车门口挤去。好像有一种什么东西促使他在这里下车似的。
人行道上,凛冽的寒风又吹打在人们脸上,把脸冻得发疼。沃洛佳心想:“啊,说实在的,我有必要去那里,去市场吗?”他也许要去欣赏欣赏谢苗诺夫吧?抑或在啤酒馆门口,在先卡的朋友们中间,彼此拥来挤去?沃洛佳耸耸肩膀,微微一笑……
市场上的人已廖廖无几了。在一排排长长的空空荡荡的货摊后边,有的地方还在卖土豆,看得见一堆堆金黄色的葱头和鲜红色的散装红莓苔子。被踩过的脏污的雪在脚下沙沙作响。
沃洛佳已经从放下遮阳伞的看不到头的灰色货摊旁边走过去了,这时他蓦然发现前边有一个穿浅色灰鼠皮大衣的姑娘,便不由自主地盯上了她。他已经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穿灰鼠皮大衣的姑娘了。后来他看见了那个记者,乌尔曼斯基。这个身材颀长的小伙子无疑在跟踪那个姑娘,并且干得很不高明,以致沃洛佳都发笑了,这一情形使他产生了兴趣。
当那姑娘坚决地穿过货摊后边的一个不大的广场,朝谢苗诺夫做生意的货亭走去时,沃洛佳彻底警惕起来。那姑娘没有到围着一群女顾客的柜台跟前,而是绕过货亭,在货亭后面消失不见了。莫非这就是那个姑娘吗?
他发现乌尔曼斯基在远处来回转了一会儿,陡然急转身,向市场出口疾步走去,差点儿跑起来。他那副样子又焦急又惊惶。
沃洛佳打定主意要等一会儿。这时,他不是站在原地不动,而是从一个货亭走到另一个货亭,仔细察看那里摆出来的商品,甚至还问问某些商品的价格。但他的思想却在紧张地活动着,他在利用他已掌握的细节和事实作为考虑的出发点。
是的,这多半就是谢尔盖提到的那个姑娘。要知道,他们已经在这里,在谢苗诺夫的货亭跟前看见过她一次了。也就是当时谢尔盖一个人看见过她,可是后来她突然不见了。对她好一阵寻找。说不定那一次她也是到货亭里去了。但后来她又到哪里去了呢?
为防万一,沃洛佳朝离谢苗诺夫的货亭不远处的一个货亭后边看了看。
他看见在一排货亭和把市场与大街隔开的破旧的板墙之间有一条又长又窄的通道,板墙上有一个几乎不易察觉的小便门。
沃洛佳环顾了一下四周。从他站的那个地方,无论是从谢苗诺夫的货亭到这个小便门的整个通道,还是货亭前面的广场,都看得一清二楚,而货亭后面,在一直延伸到市场出口处的货摊之间是一条又宽又直的通道。总而言之,不可能选择到用作监视的更方便的地方了。但是站在这里不引起怀疑是难以想象的。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推了他肩膀一下。沃洛佳转过身来,一个瘦削的,胡子拉碴的人站在他面前,身子有点儿晃晃悠悠。他脸上暗红色的颧骨之间的鼻子又长又白,仿佛冻伤了似的,微微发肿的眼睛泪水汪汪。破旧大衣上边的扣子被揪了下来,露出一条退去原来颜色的脏兮兮的围巾。那人泪眼模糊地看了看沃洛佳,费劲地说:“能想到吗?你的一个半卢布……我的一件容器……科利亚还要出一个卢布……啊?哦……哦……哟……”他屈起中间三个手指,用大拇指和小拇指颤颤悠悠地当空测量出三个不同的距离,每一段距离必须与每一个入股人所投的股份相符合。
这时,他提到的科利亚来了,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这人个子矮小,留着口髭,歪戴着“莫斯科女人牌”的棕色羊剪绒帽子,患有眼疾的眼睛凸鼓着,脸虚胖浮肿。
“瞧,遇到了这种事。”沃洛佳心想,并匆忙说道:“我们都凑了钱,哥儿们。你出一份吧,我和科利亚等你一会儿。”
于是他把手伸到口袋里去掏钱。胖子脏兮兮的手里已经攥着一个卢布。
高个子拿起钱,转眼消失不见了,而胖子叹了口气,含糊不清地解释说:“要不是这个虱子,我就……跟他对着干了——哎呀!……”
这时,沃洛佳看见那个穿浅色灰鼠皮大衣的姑娘从谢苗诺夫的货亭里悄悄溜出来,钻进靠板墙的狭窄的过道里。他赶紧搂住胖子的肩膀,稍稍弯下身子,同样也前言不搭后语地对着他耳朵说:“他们这号人统统都是……你自己恐怕知道……哎呀!……”
这时,那姑娘顺着板墙朝小便门跑去,匆匆瞥了一眼不远处这两个摇摇晃晃的人影,溜到大街上去了。
就在这同一时刻,沃洛佳直起身来,急急忙忙地对不知所措的胖子说:“哎,祝你健康,科利亚。向你夫人问好……”
说罢,他紧跟着那姑娘朝小便门飞也似地跑去。“她叫塔玛拉,”他思忖道,“而且她是那个失踪的戈尔利娜的朋友。真是走运……”
跟踪那姑娘不用费很大劲。她走路不回头看,显然在为什么事而惴惴不安,后来她急急忙忙上了一辆无轨电车。沃洛佳紧随其后上了车。
他们坐车行驶了很长时间,然后又徒步走在郊区寂静的白雪覆盖的大街上。大街两旁是用低矮的栅栏围起来的一排排平房。姑娘拐了个弯,朝一座这样的房子走去,登上紧靠玻璃凉台的台阶。
沃洛佳没等她走进屋子,便神色忧虑地从被凉台突出部挡住的板墙跟前走过去,拐进一条窄胡同里。房子原来在拐角上。
沃洛佳没有等多久。他很快听见门砰啪响了一声,高跟皮靴踏在台阶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穿着熟悉的皮大衣的姑娘穿过院子急忙朝小门走去。
天渐渐黑了,沃洛佳看不清楚她的脸。
后来他们又乘车穿过全城,然而这一次,姑娘把沃洛佳带到一个熟悉的地址,草甸大街,谢苗诺夫的住所,并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她这时大概非常着急,没有一下子把钥匙插进锁眼里。
在谢苗诺夫的空住宅里——沃洛佳知道,住宅肯定是空的,塔玛拉没有久待。后来她坐上公共汽车又到市中心去了。“她还要跑很久吗?”沃洛佳精疲力竭地想道。
那姑娘总算离开繁华热闹的大街,拐进一条胡同里,走过两三座楼房,进了一座黑漆漆的大院子里。沃洛佳跟在她后边。根据姑娘坚定的脚步,根据她边走边开始解皮大衣和后来在门洞里习惯地抖掉身上的落雪的样子,沃洛佳明白了,她终于回到了家。过了一秒钟,他听见高跟皮靴细碎的噔噔噔的上楼声在二层静下来,然后是迅速的开门和关门声。
沃洛佳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在黢黑的门洞里又站了一小会儿,之后举步来到院子里。他现在好像也可以回家去了。沃洛佳此时此刻才感觉到,在这无限漫长而极度紧张的一天当中,他简直累坏了,冻僵了,饿极了。哦,要是他现在回家去,肯定会连午饭加晚饭一口气吃个光,再喝五杯,不少于五杯,热腾腾的浓茶,然后躺在长沙发上看书。已经攒了多少书啊……但这时,一个新念头使他激动不安:“假如这里不是她的家怎么办?假如她马上又要离开怎么办?”不,走是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他们急切地需要这个姑娘,关于这一点,科尔舒诺夫已经说过多少遍了!
来到院子里,沃洛佳四面张望了一下。在浓重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只有楼门口孤零零的电灯发出暗淡的光。在其中一个楼门口黄色的光线中,沃洛佳看出有一条长凳,长凳上坐着一个拱肩驼背的人。那人正在吸烟。
当他深深吸一口烟时,烟卷的火光便时而闪烁一下,当他弓身弯腰时,火光便在他那看不见的、垂下的手中暗淡下去。
沃洛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朝那边走去,边走边用不能弯曲的、冻僵的手指掏烟卷。
“可以对个火吗?”
这时他才看清坐在长凳上的是一位已过中年的留着胡子的扫院人。他扎着围裙,外边套着短皮袄,脚上穿一双已经穿歪的绱底的毡靴,靴筒七扭八歪地卷到膝头。一把长柄宽头铁锹靠在旁边的墙上。
“可以,亲爱的,”老头儿把烟卷递给他,“你在这里等什么呢?”
沃洛佳对着了火,在旁边坐下来,不好意思地说:“有一个姑娘住在你们这里……”
“是塔玛拉吗?”扫院人不假思索地、带着暗含的讥笑问道。“哎呀,亲爱的……我看你是个不能自立的人,你听我说……”
过了一会儿,沃洛佳已经了解到七号住户的全部情况。同时他没有引起扫院子老头儿的任何怀疑,因为他远不是对塔玛拉感兴趣的第一个人。
抽完一支烟,沃洛佳仍然那样不好意思地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