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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草一向是个懂事、会察言观色的下人。
主子没看大夫,突然就从书房拿出一张药方要她抓药,这一桩事显然有点蹊跷。但王臻华下达这道命令时虽然面色如常,可冬草却敏锐地察觉到,主子的心情恐怕不是很好。作为一个懂事得体的贴身使女,冬草当然明白,在这种时候她只需带着耳朵听话就好,质疑主子的命令不是她所能干的事。
在冬草临出门前,王臻华又添了一句,“若是大娘子和夫人问起此事,让她们直接来问我。”
冬草利落地应下,看王臻华再无吩咐,福了福身,安静地退了下去。
虽然中途向叔特地去药房采办药材,不免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到晚间王臻华换上中衣,准备就寝之前,冬草还是准时奉上一碗煎好的药。
单从外观来看,这碗中药跟她以往喝的并没什么两样。
同样是浓重的棕黑色,同样是散发着苦涩的药味……王臻华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微烫的碗壁,转眸看向一旁的铜镜,镜中人长发披散,中衣柔软,在晕黄的烛火下似乎多了几分女儿家柔婉之气。
“官人,再搁下去,药就该凉了。”冬草轻声提醒。
“我知道了。”王臻华淡淡地回了一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接过冬草递上来的帕子,拭掉唇边的一点残汁,轻轻扣下铜镜,起身离开。
翌日,王臻华原打算启程回书院,但一道帖子打乱了她的行程。
庞老先生邀请王臻华上门一叙,帖子上说,他近日得了一套珍珑棋谱,虽年代久远,残缺不齐,但新近补齐,其中奇巧古拙颇有意趣,故邀王臻华一道赏玩。
王臻华自然无有不应,回了帖,说届时必去。
说起来,王臻华虽然在庞老先生身边侍奉了两年多,但还从来没登过人家的门。这一次庞老先生邀请她上门作客,难道是意味着接纳她,准备收她做关门弟子了?
王臻华忙揉揉脸,让脸上雀跃的喜态不要太明显。
连灌了两壶冷茶,王臻华终于冷静下来。
她后知后觉想到,庞老先生真是要收她为徒吗?会不会是她想太多了?
庞老先生作为白羽书院地位超然的夫子,提前查一下他们的成绩不在话下,能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被庞老先生邀请,想来她也满足了庞老先生的条件,说不定名次还不低。但是王臻华并不觉得,以典素问的能力,他会在这次考试中意外落榜,让她独占鳌头。
王臻华轻轻点着太阳穴,仔细回忆庞老先生当时说的要求。
她终于发现自己的疏漏。
当时庞老先生提到的,是谁通过考试,就收谁作关门弟子,而不是谁的答得更好、名次更高……这种升级考试的确会卡住很多人,但不管是王臻华,还是典素问都不属于其中。
他二人日日在庞老先生跟前侍奉,王臻华可不认为庞老先生会错估他们的水平。
王臻华拧眉想了半天,只能得出一个推论,恐怕还要经过一次考验才能真正成为庞老先生弟子。
虽然有点遗憾,但都等了两年了,也不怕再多耽误这一会儿时间。王臻华重新沐浴更衣,到书房又临阵磨了会儿枪,草草吃了点午饭,也没顾上歇晌儿,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启程出了门。
庞老先生家并不远,王臻华驱车赶了一刻钟,停在了庞家门前。
庞家布局简单朴素,倒是颇有庞老先生一贯的行事作风。王臻华对此很熟悉,慢慢放松下来。
下人引着王臻华径直往书房而去,不一会儿,王臻华就站在书房门外,待书童通报后,王臻华整了整衣冠,恭敬地进了庞老先生的书房。
让王臻华意外的是,书房里不止庞老先生一人。
若是庞老先生的子侄也还罢了,哪怕是她的竞争对手典素问在场,王臻华都不会有多吃惊,但站在庞老先生身边的显然是个年轻的娘子——这就太出乎王臻华的意料了。
认真算来,这位小娘子还是王臻华自来古代之后,除了婧娘之外,认识的第二个同龄女孩。
当然,小怜和玉奴这种特殊职业者除外……
虽然王臻华倍感亲切,甚至有点想上前结交闺蜜,但以她现在的身份,要真兴冲冲这么做了,肯定会被当成登徒子,到时候甭指望庞老先生收她为徒了,没一通棍棒把她打出去,都是给她留面子。
撇开她为排解紧张,乱想的这些东西不提,这位小娘子气质古雅、温柔大方,显然是个教养很好的大家闺秀。王臻华进门后就匆匆扫了一眼,此人跟庞老先生有两三分相像,两人多半是亲人。
那么问题来了——
在这个礼法森严的时代,庞老先生为什么会让一个大家闺秀,见第一次登门拜访的外男呢?
王臻华按捺下心中不解,恭敬地朝庞老先生行了一礼。
庞老先生笑容慈和地唤王臻华上前,问候了一番她的身体,才指着身边的小娘子道:“这是家女庞枝,学了十来年棋,勉强算能摆落一下棋子。”
庞枝和王臻华对视一眼,一个福身,一个作揖,倒也落落大方。
这话说着谦虚,王臻华当然不会当真,能被庞老先生特地点出来,庞枝在棋道上必定造诣颇深。
果然,庞老先生接下来就捋着胡须,脸上难掩得意道:“这一次的珍珑棋谱就是她补出来的,你于此道有些造诣,快来一道解解这早已失传的珍珑局吧。”
提到帖子,王臻华心思终于回到正事上。
进门半天,庞老先生却对收徒一事只字不提,只把话题往这个珍珑棋局上引……这让王臻华不得不产生一个联想,难道庞老先生是借这棋局来考校他二人,看谁更有资格做关门弟子?
原本王臻华对琴棋书画都不在行,但庞老先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总要学一门投其所好。
王臻华都试了一遍,最后选了围棋。
真要说在围棋一行上有天分,王臻华也不算,只是她心算能力不错,在成功记下上百个经典棋局之后,她勉强算是出了师,后来她只要一在家,婧娘就时不时来找她玩两局。有这么一个高手陪练,王臻华下棋技巧日趋成熟,渐渐从十盘九输,到五五对半,到最后婧娘被虐得再不找她玩了……
直到此时,王臻华的棋艺才算是入了庞老先生的眼。
以琴棋书画作为最终的考验手段,倒也独出心裁。
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真到王臻华和典素问这种程度,拼得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文法修辞,或是知识的积累量,而是各自对问题不同角度的理解和阐述。
这种问题不会有一个确切的标准答案,只要逻辑正确,能自圆其说,再加上适当的修辞文采,以及深入浅出的精准论证,谁的答案都可以被通过,但真要评点出最好的一个,就是各花入各眼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另辟蹊径拿琴棋书画来定胜负,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过王臻华擅长棋,典素问擅长琴,如果要公平竞争的话,那肯定应该考各自擅长的一门,但这样的话评判标准不一样,到时候谁胜谁负,还是要由人唯心地来定——
这最后也就绕回那个圈子,跟文试的评判标准一样了。
王臻华在心中摇摇头,不再多想,反正评判大权握在庞老先生手里,她钻研得再明白也左右不了庞老先生的想法,现在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庞老先生捋着胡须,在书案后坐下。
庞枝也没有乍见外男的忸怩姿态,温柔大方地朝王臻华笑笑,将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道:“我虽侥幸补全了棋局,但却无法解出,还要请官人出手相助了。”
王臻华双手接过,谦虚道:“我棋力低微,只能勉强一试,恐怕要让娘子见笑了。”
庞枝温婉一笑,“官人过谦。”说罢引着王臻华坐到书房左侧的坐榻上,榻上摆着一张黄花梨的小几案,上面摆着一张棋盘,“官人请坐,请官人稍看一下棋谱,容我摆出这局珍珑棋来。”
王臻华再次谢过,心知这一珍珑局关系她日后前程,摈去繁杂心思,翻开扉页……
不知过了多久,王臻华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心里有了大致的轮廓,微一抬头,看到棋盘上已经摆好了珍珑局,与棋谱分毫不差。王臻华不免有点吃惊,看了坐在对面的庞枝一眼。
殊不知这一眼也让庞枝确定了王臻华记忆超凡。
庞枝拿到这个残损的棋谱后,连修带补,推敲斟酌……整整一个月过去,才把这个珍珑局补齐。正是这么日日夜夜盯着琢磨,庞枝才将这个浩繁复杂的棋谱全部记下。
但王臻华棋谱到手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无须对照册子,直接印证庞枝摆的棋局毫无差错……
庞枝到了这会儿,才算有点相信父亲对此人的评价。虽然半个时辰就全部记下棋局,不一定就能证明王臻华棋力高深,但有个好记性显然是好棋手的必备条件之一。
庞枝心里如何提高对王臻华的评价,王臻华并不知道。王臻华在短暂地惊讶过庞枝的记忆力后,礼貌地点了点头,就沉下心开始解起棋局来。
有所谓三尺之局,如战斗场,又有出奇制胜、虚实相生之法……
王臻华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拈着棋子或弃或保……
庞枝开始还仔细听着看着,但王臻华呢喃的话本来就断断续续,落子也如天马流星一样,一会儿骤如急雨,把棋局弄得面目全非;一会儿全盘复原,老牛拉磨一样,半天都落不下一子。
这么几次下来庞枝总算无奈放弃,回到庞老先生身边坐下。父女对视一眼,各拿本书边看边等。
原本庞枝还看得有点心不在焉,但她一向是爱书人,才翻了几页,就全身心投入进去,浑然忘记旁边还有个外人在解她心心念念的珍珑棋局。
所以当王臻华雀跃欢呼解开棋局的时候,庞枝还有点被打扰的不快。
不过庞枝很快反应过来王臻华话中的意思,她难以置信瞪大眼:“珍珑局你真的解出来了?”
王臻华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