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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庞老先生每当病情好转,隔个一两天,就会再次病重,虽然前后生的病不一样,但就结果而言,每次病得下不来床——规律清晰可见。
王臻华抄好脉案,又记下每次病情转折的时间点,出了书房,再次找来绿梓,询问在这些时间点中,庞老先生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或者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
绿梓摸着脑袋,想半天没头绪,“我记不太清了,好像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王臻华深深皱眉,正欲再问,却见典素问找来,对她道,“你在这儿干什么?三位师兄都来了,正在拜祭师父,你也该过来见见。”
典素问瞥见王臻华手中稿纸,“可以看一下吗?”
王臻华想了想,递了过去。
典素问一看都是些脉案药方,翻得有些随意,但到了最后一页,瞥见记录有王臻华所写异常时间点的时候,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道:“这么一看,确实有些蹊跷。”
王臻华无奈摊了摊手,“可惜时间过去太久,绿梓不记得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典素问放下手中稿纸,指节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了敲,“这倒不难。绿梓,你将这半年来的拜帖都拿来,没让进门的就算了,只将那些确实进了门,拜见了师父的帖子拿来。”
绿梓躬身应是,随后退下。
听了典素问的主意,王臻华不由眼中一亮,她把一堆摘录的资料都收好,“此时暂时不要外传,等有了进展再说。你不是来叫我见三位师兄吗?咱们先出去罢,毕竟绿梓取东西还需要些时候。”
虽然看出王臻华不欲声张的态度,但事关师父死因,于情于理,典素问都无法袖手旁观,“我认识一位大夫,于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很在行。”典素问指了指王臻华收在怀里的资料,“若是此事背后另有隐情,一般循规蹈矩的大夫,只怕未必能从这些脉案药方上,看出隐藏在水面下的真相。”
这话倒也在理。
虽然典素问一贯心性凉薄,但事关师父,王臻华相信此人不会在这种事上遮遮掩掩,于是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好意,算是应下对方的加盟。
两人出了厅堂,来到外院灵堂,见过张晋安等三位师兄。
张晋安已经年届不惑,留着长须,不苟言笑,威严极了。今日在灵前也是一样,若非张晋安在烧完纸钱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王臻华都要以为这位大师兄对师父感情不深呢。
贾昭年纪只比张晋安稍小一点,但灰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却让他看着比张晋安大不止一轮,尤其那哀毁至极、佝偻着背跪在棺前的样子,这位三师兄看起来几乎跟庞老先生是同龄人了。
薛律排行第四,是他们七位师兄弟里,样貌最好的一个。面若好女,傅粉何郎。据说当年连公主都为之倾心,想要下嫁,但本朝驸马不得议政,薛律坚辞,皇上非但没勃然大怒,还松了口气,高高兴兴把薛律调到身边,从翰林院调到了中书省,封为中书通事舍人。
现在薛律虽然已经而立之年,但一身风华却半分不减,添了清癯气度,更让人心折。
好比现在,虽然三位师兄一样的不苟言笑,行止间透出几分哀伤气息,但王臻华却只觉得薛律悼念师父的心最诚挚,最让人忍不住上前,想要开解宽慰。
当然,王臻华只是想想罢了。
这位美人师兄最恨人拿他样貌说事,王臻华真要对三位师兄态度截然分明,并且针对性地开解薛律,虽然人家碍于师兄弟情分未必会翻脸,但她只怕这辈子都得不到美人师兄的好脸色了。
张晋安三人本是朝中重臣,公务缠身,此番前来祭拜已经是百忙中抽空,所以在灵前守了一个时辰,隐晦地震慑一番,让祭拜的人都识点相别捣乱,就相继告辞。
忙完了第一天的丧仪,王臻华出了灵堂,找了个清净的花厅,叫来绿梓。
绿梓也知道此事不宜为外人所知,于是一个外人都没找,提前将那条路清了人,独自把一个大木箱子抱到花厅,气喘吁吁地掩上了门,“官人,这半年被老爷接了的帖子,都在这里了。”
王臻华赞赏点了点头,“你在门外守着,有人靠近,咳嗽一声提醒我就行。”
绿梓抹掉额头上的汗珠,痛快应下,乖乖守在了门外。
王臻华低下头,认真查看起来。
只翻了头一个月的拜帖,某个名字就上了她的黑名单。王臻华有点难以置信,不死心地看遍剩下半年的所有拜帖,此人名字在庞老先生病情发生转折时,几乎十次有九次出现。
鲁子由。
虽然庞老先生病情好转,鲁子由作为未来女婿,上门探望再合理不过。但庞老先生病情上午一好转,下午鲁子由就上门拜访,他哪来的渠道知道庞老先生的详细病情进展?总不会是未卜先知吧。
王臻华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她心不在焉将帖子归置好,草草放回箱子里。因今天一天心里记挂着事,王臻华倒是没注意来祭拜的人里有没有鲁子由,她开门问绿梓,“你家姑爷今天来了吗?”
绿梓点头,苦着脸道:“姑爷只在早晨拜祭了一下老爷,没待得片刻,就被娘子挤兑走了。”
王臻华漫不经心挥手让绿梓退下,若这半年来鲁子由每次掐点来的到访不是巧合,那鲁子由恐怕未必是庞枝几句话挤兑走的,而是他本就有意如此……
若是庞老先生的死真的跟鲁子由有关,那鲁子由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鲁家几代都是汴梁人,虽然之前没瓜葛,但准备结亲庞家特地打听过,鲁家正正常常,既没有抄家灭族的仇人,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鲁子由也是清清静静,既无青梅竹马,也无红颜知己。
而且庞家人脉广,娶了庞枝,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鲁子由哪根筋搭错了,会谋害老丈人?
王臻华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希望是她想错了……王臻华直接出了庞府,让重砚套上车,准备去鲁家看看。
鲁家离得并不远,驱车而去,不过片刻功夫,马车就停在鲁家门前。
重砚上前叩门,王臻华等得心焦,也跟着下了马车。
没有拜帖就上门拜客,这严格来说有些失礼,但如果两家亲近,则不需如此见外。王臻华虽然从没登过鲁家门,但正儿八经是庞枝师兄,所以勉强不算外人。
但鲁家门房却停了好一会儿才开了门,把王臻华迎了进去。这就有点微妙了。
一天前,鲁家还准备下聘,家里喜气一点也是正常,不过鲁家在这方面倒还算周到,撤下了喜字红灯笼红幕……王臻华心中有疑惑,自然一路留心看着。
庞家死了男主子,阖家透着仓皇气息很正常。
但鲁家不过是姻亲,而且还是半截子的姻亲,经过庞枝昨日那一闹,两家能不能成还是两说,为着这样关系不近不远的人家中丧事,鲁家上下竟然也露出一些人心惶惶的意味,这不免让人意外。
及至进了厅堂,王臻华坐了半晌,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上来回话。
那中年男子上前做了个揖,“官人请见谅,太子舍人有事召唤,我家官人不得不去,所以……”
坐了半天冷板凳,王臻华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是我不曾递帖,冒昧来访。”王臻华把端了半天、一点没动的茶原样搁回桌子,“不知伯父伯母可在?我冒昧前来,合该拜见一下才是。”
中年男子搓了搓手,满脸歉意,“老爷昨儿回来就生了病,里面忙成一团,实在不方便见客。”
王臻华若有所思点点头,“是不太巧,我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第四十九章
翌日典素问带着王臻华一路七拐八弯;停在一条小巷子里。面前是一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铺面;屋檐下一个木架子支出来,上面挂着一个脏得看不出图案的旧旗子,只模糊能认出个“药”字。
典素问上前一步;推开门。
门一推开;里面顿时荡起一阵肉眼可见的灰尘,典素问掩鼻退后一步,等到灰尘落下;才带头进了门。外面这么大动静;里面都没人出来招呼客人;王臻华对此颇觉好奇。
王臻华左右打量,屋顶很矮;几乎伸直手臂就能够到横梁,屋里乱七八糟摆满了桌椅板凳;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有的泥封掉了,半躺在地上,流出青黑色的粘稠液体,干涸在瓶颈上。
典素问熟门熟路绕过一大堆障碍物,从柜台后推开一扇齐腰高的暗门,示意王臻华跟着进来。
王臻华怀着对奇人异士的憧憬,紧随典素问进入暗门。可惜里面不是她想象中的别有洞天,而只是一间比刚才外间更杂乱无章、让人几乎无处下脚的低矮屋子。
而从书堆后探出头的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男人,也让王臻华想象中世外高人的形象瞬间崩塌。
幸好这个时候不需要她出头,典素问自动上前,跟大夫搭起话来。这名大夫看起来像个三四十岁的流浪汉,却是出人意料有一把年轻清亮的嗓子,袖下的手也是意外的干净修长。
典素问给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
这名大夫名唤张士诚,祖上做过太医,但因为一些事被罢黜,阖家流放。也是好几代过去,张士诚才得以返回汴梁,但不敢抛头露面,只窝在这种贫民窟的地方,治得也是些付不起钱的穷苦百姓。
王臻华递上脉案药方,“还请您看看,这中间有无蹊跷。”
足有两寸厚的脉案药方,张士诚仿佛只一眨眼功夫就翻完,口气有一点兴味盎然,“单拿出每一张脉案来看,都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前后联系起来,这里面却是大有深意了。”
张士诚没管两个听众瞬间变了的脸色,“譬如代赭石、殷黄……这几味药材鲜少用在药方里,虽然也对症,但若有一物作引子,就会使病人气血两虚、邪风入体,不知不觉之间病入膏肓……”
“敢问先生,这种药引所为何物?”王臻华蹙眉问道。
“一种极罕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