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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冈本绮堂
译者:茂呂美耶
出版社:台湾远流出版公司
(选自《半七捕物帐:参拜卷》)
1
我叔父生于江户时代末期,所以熟知许多那个时代的悲惨幽昧传说,例如当时盛传的凶宅禁地、醋坛子怨女活魂、执念甚深记仇心重的男鬼故事等等。可是叔父因受过武士教育,深受“武士者,不得妄信牛鬼蛇神也”的影响,总是尽可能否定这类传说的一切。他那性子到明治维新以后依然没变。记得孩提时代,每当我们做小辈的漫无边际聊起鬼故事时,叔父总是皱起眉头,不大愿意搭理我们。
不过,仅有一次,叔父说出这样的话:“这世上真的有无法解释的事情。例如阿文那件事……”
没人知晓“阿文那件事”到底指的是什么。叔父自身好像也有点后悔违背原则,竟然泄露这不可思议之事,因而在说自身好像也有点后悔违背原则,竟然泄露这不可思议之事,因而在说漏嘴后就坚决不再透露任何有关阿文的秘密。我也曾问过父亲,但父亲也缄口如瓶。只是从叔父的语气中,我隐约猜出K叔叔似乎潜伏在这宗案件幕后,因此某日,我那幼小的好奇心终于催促我飞奔到K叔叔家。当年我才十二岁。K叔叔不是我的亲叔叔,他是父亲自明治时代之前就有交谊的老朋友,现在也时常往来,从小我就习惯称他为叔叔。
对于我的提问,K叔叔也不肯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嗳,那无关紧要啦。你要是再提起这种无聊的鬼故事,小心挨你父亲和叔父骂。”
连平日健谈的K叔叔也闭口不提,我想反问也无从问起,就这样断了追下去的线索。在那之后,由于每天在学校忙着填鸭似的吸收物理与数学,阿文这个女人的名字便逐渐像一抹烟雾自我的脑海消逝了。
约莫过了两年,我记得是十一月底。有天放学时,淅沥下起刺骨的冬雨,黄昏时雨势相当大了。那天,K婶婶应邻居之邀,上午就到新富座(注:明治时代最知名的歌舞伎剧院)看戏热闹去了。
前一天K叔叔就跟我说:“明天我得看家,晚上来玩吧。”所以那天我一吃完晚饭,便如约跑到K叔叔家。K叔叔住在离我家不远的番町,直径大约只有四町,当时那地区仍残留不少宛如江户时代遗物的古老武士宅邸,即使晴天也予人阴森昏暗的感觉。尤其是雨天的黄昏,更显得冷清。K叔叔家也在某大名宅邸域内,可能是往昔的家老或地位次于家老的臣下住处。总之是一栋独门独户的房子,小小庭院四周有粗竹围篱。
K叔叔已从官厅下班,用过晚饭,去澡堂洗过澡了。叔叔在煤油灯前跟我天南地北聊了一个钟头。那个晚上,耳边不时传来八角金盘的大叶子拂过滑门的沙沙声,雨滴落在叶片上的啪哒声,令人联想到外头的黑暗夜色。挂在柱子上的钟敲了七声,这时,叔叔顿住话头,侧耳听着屋外雨声。
“雨下得相当大哪。”
“婶婶怎么回来啊。”
“别担心,我叫了人力车去接她了。”
说完,叔叔默默喝着茶,过一会儿,有点严肃地说:“喂,你以前问过的阿文的事,今晚讲给你听吧?这种晚上最适合鬼故事了。可是你这家伙胆子小得很……”
我的确是个胆小鬼。但还是越怕越想看,越怕越想听,每次总爱缩着小小的身子咬牙听人家讲鬼故事。万万没想到,叔叔竟会主动提起一直梗在我心头的阿文事件,不由得眼睛一亮。我故意耸起肩膀,横眉竖眼地仰望叔叔,表示在这种明亮的煤油灯下,无论什么怪谈我都不怕。那种故作勇敢的孩子气模样在叔叔眼中看来似乎有点滑稽。他只是不做声地抿嘴微笑。
“好吧,那就讲给你听。不过,听完你可不许说什么怕得不敢回家,吵着要睡在这里呦。”
叔叔先这样吓唬我,才徐徐开讲阿文那宗案件。
“那时我正好二十岁,年号是元治元年(注:1864年)……就是京都发生蛤御门之战那年。”叔叔先来个开场白。
有个俸禄三百石的旗本,名叫松村彦太郎,就住在番町的某座宅邸内。松村是个学问渊博的武士,尤其精通西方诸学,于是在幕府主管涉外业务,颇有势力。他有个名为阿道的胞妹,四年前嫁进小石川西江户川端一户旗本府上,旗本是小幡伊织,夫妻膝下有个三岁女儿小春。
某天,阿道带着小春回到胞兄家,突如其来恳求道:“我没法在小幡宅邸待下去了,请兄长代我进行离婚的事吧!”胞兄松村听后大吃一惊,赶忙询问缘故,可是面无血色的阿道迟迟不肯说出想离婚的原因。
“你不说就无法解决问题,赶快详细说出理由来!女人一旦嫁进别人家,不能轻率地说离就离,也不能随便让人休掉。什么都没交代,光要我出面做主离婚,这怎么成?等我仔细听过理由,判断可以支持你的话,才能去跟人家谈判。快说!”
遇到这种情况,即使不是松村,任谁都只能这样讲,但阿道还是坚持不吐实。今年已经二十一岁的武士媳妇竟像个不听话的孩子,只是再三重复说那宅子她一天也待不下去了,硬要兄长帮她做主离婚。
原本极有耐性的胞兄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呵斥:“混蛋!你仔细想想,没理由怎能跟人家谈离婚?再说,对方肯答应吗?你又不是昨天今天才过门的媳妇,前后算算都四年了,膝下还有小春这孩子。你夫家不但没有公婆姑嫂需要操烦,当家的小幡也是位老实可靠、温厚稳静的人物。虽然官位不是很高,好歹也是安安稳稳做官,你到底有什么不满,闹到非离婚不可?”
无论是责备斥骂或婉言相劝,阿道都不做反应,让松村只能暗自思忖。虽然他认为应该不至于,但世间毕竟不乏前例。事情是这样的,小幡宅邸内有年轻武士。左邻右舍也有不少身为次男、三男的放荡浪子。阿道年纪还轻,难道是她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行为,陷入不得不主动提出离婚的困境?一思及此,胞兄松村的审问便益加严峻起来。“如果你坚持不讲理由,我自有办法。现在就带你回到小幡宅邸,让你在夫君面前说出一切。走!跟我走!”松村一副欲拽住胞妹后颈押她动身的模样。
眼见兄长气势汹汹,阿道被逼得无处可退,只好哭哭啼啼地赔罪,表示愿意把一切都说出来。
松村听胞妹哭诉来龙去脉后,再度大吃一惊。
事件发生在七天前,那天晚上,阿道正收拾好小春过三岁女儿节时摆饰的人偶。入睡后,阿道枕边出现一个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女孩仿佛全身淋过水,头发与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举止像是曾在武士家帮佣的侍婢,端端正正地双手扶在榻榻米上行礼。女孩什么都没说,也没任何威吓人的举动,只是默默无言跪坐在阿道枕畔。这样反而更有一股无以言喻的凄怆。阿道吓得毛骨悚然,不由得抓紧盖被袖子,才自可怕噩梦惊醒。
这时,睡在身旁的小春似乎也做了相同的噩梦,突然嚎啕大哭,口中一直喊着:“阿文来了!阿文来了!”看样子,那个全身湿透的女孩也出现在幼女梦中,吓坏她了。而小春在梦中喊着的“阿文”,大概正是那个侍婢的名字。
阿道战战兢兢地熬到天亮。出身武士家,又嫁到武士家的她,羞于向人提起梦中的女鬼,亦未告知夫君。可是那个全身湿透的女孩第二夜、第三夜,都在阿道枕边露出她那张苍白的脸。这时年幼的小春就又会大叫“阿文来了!”懦弱的阿道虽然已不堪隐忍,却依旧鼓不起勇气向夫君坦白一切。
如此持续四夜,阿道因忧虑不安与连日失眠而精疲力竭。她再也无力顾忌羞耻、思及后果,决心向夫君全盘托出,可小幡听罢只是笑笑,根本不当回事。那个全身湿透的女孩仍旧夜夜出现在阿道枕畔。而且无论阿道如何诉苦,夫君仍置若罔闻。到最后,小幡竟颇为不悦,出言告诫:“身为武士之妻,举止进退须相宜!”
“纵是武士也不应袖手旁观自己的媳妇受苦吧?”
阿道逐渐对夫君冷淡的态度心生怨愤。继而又想,这种痛苦再持续下去,自己迟早会被那来路不明的阴魂折磨死。事到如今,除了带着女儿早日逃出这座闹鬼宅邸,别无他法。阿道已经走投无路,无法冷静地回顾深念夫君与自己的过往了。
“这就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总之那座宅子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请兄长体察我的处境。”
阿道描述事情缘由时,不时害怕得屏住气,全身打着哆嗦,仿佛光是回想就让她汗毛直竖。那惴惴不安的眼神看不出有丝毫虚假,让这做兄长的听后也只能沉吟苦思。
“世上真有这等事吗?”
左思右想,松村总认为不可能。难怪小幡会不当回事。松村本来也想当下就呵斥胞妹“瞎扯!”可是她都已经走投无路了,再受胞兄斥责,母女就这样被赶回去的话,实在也太可怜了。况且胞妹虽如此哭诉,但事件背后或许隐藏着某些错综复杂的内情也说不定。因而松村决定还是先和小幡会面,弄清事情真相再谈。
“光凭你的片面之词,我还是无法理解。总之,我先去拜访小幡,听听对方的打算。反正这件事就交给我办吧!”
松村将胞妹留在自己宅邸,只带一名负责打点草履的仆役,动身前往西江户川端。
2
前往小幡府邸途中,松村思前想后,胞妹是妇孺之类,固然不足挂齿,但自己是堂堂大丈夫,而且又是佩带长刀短刃的身份。武士与武士间谈判事情,怎能一本正经讲鬼论怪?对方可能暗笑:松村彦太郎,你已一把年纪,竟糊涂到相信这些?他绞尽脑汁想找个巧妙的开场白,可是问题本来就极其单纯,根本容不得他拐弯抹角。
西江户川端邸内,主人小幡伊织正好在家,下人立即将松村请进榻榻米房。时令问候大致结束后,松村还是无法抓住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