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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所以他就不说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冯三根的二百八十五块钱,对赵志槐说,“先拿去用吧,买点药,再买点好吃的。”赵志槐接过钱,数了一百块钱,将其余又还给陈道生,“有一百就够了,你也不容易,我知道你开服装店借的钱还没还完呢。”陈道生说.“我有个铺子,好歹也有进项,都拿去吧!”赵志槐不干,两人推拉了好半天,赵志槐答应再拿二十块钱。陈道生走的时候,桂梅在病床上声音软弱而又坚决地说了句,“道生,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家里还都得靠你们男人撑着呢。”陈道生嘴里应了一声,感觉上却像又上了一次吊。
第二天都要摆摊谋生,晚上十点钟前,出门借钱的男人们全都回到了陈道生的老屋里,钱家珍躺在床上看黑白电视上两个黑人拳击手在打架,男人们陆续进来的时候,她只是象征性地转动了一下脑袋,将一缕冷淡的目光扫向男人们的口袋,然后继续看两个黑人打架。陈道生有些生气,可说话的声音仍然很克制,“大伙跑了一晚上,口干舌燥的,你给倒点水喝吧!”钱家珍有气无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拖着柔软而松懈的身子下床倒水。
一晚上,他们总共只借到了二万六千五百二十块钱,数字远远不够,但形势比较乐观,因为他们七个人只跑了四十三户,虽说大多数家庭拿不出六百块钱,但双河厂下岗的工人阶级们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纷纷表态倾囊而出尽其所有,这不只是对陈道生的声援和支持,更是对无产阶级政权的捍卫,对工人阶级觉悟的捍卫。百分之八十的人家只能拿出二三百块钱,但也有七八户拿出了一千多块钱,刘天柱儿子出车祸死了,车主赔了一万二千块钱,他一个人就借了四千块钱,他说,“我们这些人活着最大的盼头就是还有儿女,现在我的儿子已经没了,不能再让陈道生没了女儿。”程桂兰在百货大楼买床单参加抽奖,一抽就抽了一台大彩电,她舍不得看,将彩电卖了两千四百块钱,当王奎上门说明来意后,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借出一千六,她说,“就当我没中奖的,给道生救急,没说的!”
中大奖和出车祸死人领取抚恤金,那是一种意外,三圣街能有几户呢?陈道生的信心来自于双河厂全体职一工雪中送炭、舍己救人的义气,有义气,就会有一切,陈道生这样一想,一夜睡得很踏实。
吴奶奶将自己存了一辈子的私房钱一千八百块钱全都送到了陈道生家里,她指着自己缺牙的嘴说,“什么也吃不动了,凑给你救急吧!”在理发店当学徒的吴奶奶孙女吴粉丽将自己零花钱一百三十块钱也送了过来,洪阿宝上小学的儿子洪小宝送来了一百港币,他的一个姑妈在深圳被香港老板包了,一百港币是去年过年给小宝的压岁钱。76号大院里借的钱最多,除了害肺病的孙大强只借了八百块,其余每家都在一千块钱左右,胡连河借了三千,洪阿宝四千,王奎一千五,在圣保罗夜总会给老板当保镖的赵天军借了八千,到第五天的时候,已经借到了二十五万三千四百块钱,三圣街四百七十多户借了钱,没下岗的秦怀宁在厂里一发动,厂里又借了两万四千多,一个星期只剩下最后一天的时候,已借到了二十七万三千块钱,还差两万七千块钱。全厂一千二百多职工,百分之七十下岗,人均借给陈道生二百三十多块钱,这些钱是穷人们活命的钱、救急的钱、应付天灾人祸的钱。
好在只有一个月,所以他们在借钱的时候,没有人犹豫,他们相信陈道生就像相信共产主义一定能够实现一样坚定不移,除了76号大院的少数几个人,也没有人知道陈道生这次借债高达三十万,这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心惊肉跳的天文数字,陈道生和院子里的男人们捧着塞满了一箱子的钞票的时候,心里开始有点发虚,他们知道这是一次赌博,一次拿性命作赌注的赌博,只能赢,不能输。
好在他们就算不相信自己,但相信陈道生,就算不相信陈道生,但肯定要相信刘思昌,这就像上了双保险一样,所以他们睡眠的质量依然很高,一夜美梦层出不穷。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借钱运动,其运行方式和中国革命差不多,先是宣传群众、教育群众、发动群众,而后是大打了一场群众性的人民战争,并夺得了除台湾省以外的全局性的胜利。然而这场胜利的代价惨重,三圣街全体穷人们几乎交出了他们家里的最后一个铜板,这种“削铁针头,夺泥燕口,鹭鸶腿上劈精肉”的洗劫一空的借债使胜利抹上了一层悲壮和血腥的色彩,堆积在箱子里成捆成堆的钱像堆积如山的罪行,陈道生在那个美梦醒来的清晨突然萌生出一种有罪的念头,这个念头让他吃早饭时筷子掉到地上好几次,钱家珍对着冒着热气的粥碗不得要领地奚落陈道生,“钱又不是你自己的,看把你激动成个羊角疯似的!”
阳光照亮了粗口粥碗,碗里的热气袅袅如烟,稀粥在碗里燃烧。
赵天军的白天是从晚上开始的,黄昏时分,赵天军从他家的老屋里钻了出来,一脸睡眼惺忪的疲软,他是76号大院里唯一一个胳膊上刺有青龙的男人,小时候学过武术,武术半途而废,当保镖却一路顺风,和老婆离婚后,父母也回到老家乡下去了,他一个人守着老屋,与胳膊上的青龙患难与共,快三十的人了,整天昼伏夜出,他曾对漂亮的陈小莉旁敲侧击地流露出过想入非非的意思,陈小莉半推半就装疯卖傻,赵天军不会公开对陈道生说什么,但他平时有意无意地总是要在陈道生面前表现出慷慨和义气的风范,而且经常穿着一身模仿公安服装样式的保安服在陈道生和小莉的面前走来走去的,小莉对他说,“你这大盖帽一戴,黄狗皮一套,像什么?”赵天军来了兴致,“像什么?”小莉说,“像打了败仗的伪军。”赵天军的脸色跟他的衣服颜色一样黄了,陈道生横了一眼小莉,“你嚼什么舌根?”赵天军见陈道生很维护他面子,就说,“陈叔,只要伪军能挣到钱,还不抢着去当伪军,你说是不是?我们当保镖,其实就是警卫员,对不对?”陈道生连连称是,陈小莉站在院子里水龙头边笑。
赵天军虽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就凭他戴着大盖帽,那也是有面子的人,他想男人应该是先有面子,而后才会有女人,所以当陈道生借钱救小莉的时候,他首先要给足陈道生面子,也为自己挣足面子,他一把就掏出了八千块钱,是76号大院借得最多的人,钱是主动送上门的,而且掏钱的姿势相当轻松和潇洒,仿佛掏的不是钱而是一支香烟,或掏的是一沓过期的旧报纸,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八千块钱还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的,他自己有两万六千多块积蓄,全都预交了房款,他要买一套带卫生间的商品房,套房里连抽水马桶都有了,老婆还能没有,他要让离他而去的前妻后悔一辈子。可要说赵天军企图用这种豪爽和一套还没拿到钥匙的商品房来兑换小莉放出来后的爱情,那是很不切实际的,因为赵天军自己也知道,一个是年龄差距大,十一岁,还有就是他早就觉得小莉已不再那么单纯,有不少毛病,娶过来做老婆风险挺大的,但她确实长得漂亮,像电影明星,所以他还是愿意这么做,人就这么奇怪,赵天军想不清楚,他就不想了,反正为救小莉,就像救他自己一样,他愿意出钱出力。
所以这天黄昏赵天军起床后遇到在院子里用铁丝箍洗脚盆的陈道生就问了一句,“陈叔,小莉哪天回来?到时候我请客好好庆贺一下,总算平反昭雪了。”
一把生锈的钳子将生锈的铁丝死死地拧在了陈旧的洗脚盆上,陈道生放下牢固的脚盆,说,“钱还没借齐。三圣街都被榨干了,正犯愁呢。”
赵天军挨着陈道生蹲下来,凑上戴了大盖帽的脑袋,“还差多少钱?”
陈道生说,“两万七千块!”
赵天军很想证明自己的能耐,所以他必须要露两鼻子,于是就举重若轻地说,“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这不小菜一碟嘛,我的钱套在商品房里了,但我哥们儿朋友一大堆,让谁开一张支票就像打一个喷嚏一样简单,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明天早上我就给你带回来。”
陈道生说,“你要是能帮我这个忙,那真是雪中送炭了。我保证付你朋友百分之八的利息,反正也就一个月。”
赵天军将一支烟塞到陈道生的嘴里,“什么利息不利息的,到时候还上本钱就行了。”
陈道生传呼在裤腰带上响了,他去秦大爷杂货铺去回电话,赵天军说他也要去夜总会上班了,钱的事就在黄昏来临的时候定下了,抬头看院子上方的狭窄的天空,天空染透了夕阳的金红,像一面铺开的红旗。
陈道生一路小跑到秦大爷的小杂货店,店里很冷清,秦大爷和木质柜台一起枯坐在寂寞的黄昏里,见陈道生进来,秦大爷活动了一下脖子,来了些精神,他说,“道生,小店生意不好,只借了五百块钱给你,不会有意见吧?”陈道生一边抓话筒一边说,“哪会呢,借你老人家的钱,我真是多有得罪。”话没说完,刘思昌已经联系上了。
刘思昌说他过两天就去云南了,要是借不到钱的话,也没关系,等他这笔缅玉坯料生意做成,自己至少也能赚个七八十万,“到时候,我出几万块钱把小莉救出来,打传呼跟你说一声,就是让你不要操心了。”陈道生心里弥漫起冰天雪地里的温暖,话筒也冒着热气,他因激动而语气不连贯地说,“已经借到了二十七万三,双河厂、三圣街全都帮忙了,还差两万七,明天下午,三十万,我一分不少地送过去。”刘思昌在电话里显然被惊呆了,“道生,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人缘好,借个七八万还差不多,还真能借到这么多?”此时说这样的话,不是对陈道生的小瞧,而是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