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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立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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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能挣两万多块呢。”于文英也很高兴,说我跟你一起去吧,陈道生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他们坐了两个多小时公共汽车赶到了湖远县乡下建在公路边的饲料厂,饲料厂里机器轰鸣,许多灰尘很厚的汽车、拖拉机将一车车猪饲料拉出厂门,陈道生和于文英还闻到了酒糟的气味,几个两层楼高的正在发酵的罐子冒着热气缭绕在冬天的阳光下,像一些纱缦卷来卷去的,一些生动的场景让陈道生很新鲜。 
  走进何桂泉古为今用的办公室里,陈道生和于文英在两张太师椅上坐下,何桂泉亲自泡了两壶茶送过来,是两把宜兴紫砂壶,上面还刻有“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唐诗,办公室颜色偏暗的墙上还挂了仿欧阳询的书法和一些笔墨粗糙的劣质山水国画,何桂泉显然是想以这些字画和茶壶将自己和农民划清界线,小学五年级毕业的他敢于附庸风雅足见其想象力和创造力是惊人的,当然不能说骗人,他确实在练书法,一张枣红色的古旧的办公桌上摊放着宣纸笔墨和一些墨迹未干的糟糕的书法。 
  何桂泉见陈道生带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女人进来,就很不含蓄地说开了,“怪不得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要呢,原来我早就有嫂子了。你那天跟我云里雾里地说养不活之类的话,不全是唬人的吗?就凭你有这个绕来绕去的本事,你就能干推销员,卖猪饲料不仅要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还要能把活的说成死的。”陈道生没有反驳何桂泉,他看于文英也平静得恰如其分,就没纠正何桂泉误认的俩人关系,而是问,“你同意我当推销员了?说真的,我在双河待不下去了,挣不到钱,还不了债,每天见着街坊,胃里就像吃了猪饲料一样难受。” 
  何桂泉示意二位喝茶,“紫砂壶泡黄山毛峰,味道一绝。”然后他开始切入正题,“今天叫你来,倒不是让你当推销员的,当推销员最多一年就挣个一两万,你二十多万要还到实现共产主义那天差不多才能还清。回来后,我想了想,你最好到乡下来,把我们生产队当年三十多间猪圈牛圈修修补补,办一个养猪场,饲料就用我的,批发价卖给你,还少了运输费用,至于那些破圈,十几年都没用过了,也不用谈什么租金,年底杀一头猪请乡亲们吃一顿就行了,这个工作由我来做。按每次出栏两百头猪算,一头猪最少挣两百,这就是四万,一年出栏两次,就可以挣八万,三年不就把债还清了,当然了,养猪是很辛苦的。”陈道生听得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他说,“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何桂泉又说,“当然养猪投入很大,风险也很大,遇到市场行情不好,还有猪瘟,那也可能就 是倾家荡产的事。”于文英说话了,“我表姐是医生,我也懂点医的。”何桂泉就说,“只要表姐能支持,我看可以赌一把,钱不够的话,我的饲料先赊给你。” 
  回来的路上,陈道生心情好极了,自从家里出事后,陈道生第一次看到阳光和天空原来是那么明亮,就像他口袋里香烟一样随时都可以掏出来自己使用的,他看到枯了的树在暗中使劲偷偷发芽,他就像冻土下的麦苗在顽强地返青,第一阵春风吹来的时候,满眼就是稠密的绿色铺到了天的尽头。他试着胆子问身边的于文英,“小于,今天又让你蒙受了不白之冤,何桂泉就这么一个人,口无遮拦,你不要往心里去。”于文英红着脸说,“你要是觉得你受了冤屈,那我现在就回头帮你解释一下。”陈道生一时想不出该怎么接着往下说,就问道,“乡下的苦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你愿意跟我到乡下来干?”于文英像球场上的足球运动员一样又把球回传给陈道生,“那你愿不愿意我来呢?”陈道生脸上表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说,中午喝了点酒,借着酒劲,陈道生一把抓住于文英的手,于文英没有拒绝,他感到于文英全身在颤抖,过了一会,于文英挣脱陈道生的手,轻声地说,“别这样,你是我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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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了,城市里陆陆续续地响起了鞭炮声,陈道生听起来像密集的枪声。新世纪的第一个新年,三圣街并没有什么新变化,倒是石板街磨损更加严重,走在上面很容易崴了脚,墙上砖头的风化一天天加剧,冬天的时候,青砖的碎屑不停地剥落,一些上个世纪的标语也残破得缺胳膊少腿,只留下一些不健全的偏旁部首,像一个个残废在等待着政府救济,标语的内容已经被时代全部抹杀。三圣街唯一的新变化是过年期间,陈道生跟于文英频繁来往,好像他们也不顾忌什么。经过这么多年打拼,三圣街的下岗工人们和街巷一起老了,谁也没见谁家发财了,全部的努力就是挣点钱糊一张嘴,再就是给孩子读书,自己看病攒下一些钱。76号大院继刘思昌之后,也就是赵天军买了新房子搬出了院子,其余的除非嫁出去,要么就像吴奶奶一样死在三圣街76号院子里,毫无变化。眼下院子里过得最好的人家也就是胡连河跟洪阿宝家装了电话,连一部手机都找不到,王奎也蹬不动三轮了,这个满腹牢骚的人再也不提双河厂,再也不反对政府让他没来得及入党就下岗了,他去了一家超市门前看自行车,每月能挣个四五百块,温饱有保障,其他修车的打气补胎的也一如既往地守在有风的路口,等待着别人坏车就像等待米下锅一样急切。生活就是这样,把脾气泡软,把棱角磨平,把精力耗光,把年轻熬老,所以过年的时候三圣街的陈道生和于文英你来我往,就再也不会引起人们过多的关注了,更不可能再有吴奶奶那样的人站出来旁敲侧击陈道生要注意分寸了。钱家珍跑了,陈道生老了,于文英又回到三圣街,五十一岁的陈道生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胃病犯的时候,腰就弯得厉害,于文英也快四十岁了,她结不结婚跟谁结婚不会引起人们一点兴趣,更何况先前死了男人,后来又离了一个男人,她已经过了制造一点风流韵事的年龄,就像过期的船票一样,做一个纪念还差不多,乘船是不可能的。人心涣散,一盘散沙的三圣街见到陈道生和于文英一同进出的时候,有人漫不经心地说,“他们拼在一起还蛮合适的,孤男寡女,也有个照应。”没有人再说他们还有什么叔侄辈的关系,他们本来就不是叔侄,不过就是年龄差距有些大。 
  年初六一大早,陈道生和于文英就卷着铺盖和锅碗瓢盆出发了,由于要赶早晨六点半去湖远乡下的班车,他们五点半就出发了,三圣街所有的人都还沉睡在新年的美梦中,所以他们出门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一个熟人。不过临出门前的一天晚上,陈道生还是跟76号院里每家每户打了招呼,他说要去湖远乡下养猪争取早点把钱还上,大家对陈道生借的钱已经很少在意了,他要是还一百就拿着,不还也没人要了,借给陈道生的钱就像走路丢掉的钱一样,能找到更好,找不到也就认了。所以大家就劝陈道生不要太把还债的事放在心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虽然都不宽裕,但也不至于像前些年那样艰难,没人会为三五百块钱跟你动刀子的,还是要注意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莉还有三年就回来了,往后的日子慢慢就好起来了。陈道生很留恋住了这么多年的院子,虽说这屋里有太多的伤心和失败,但真的背井离乡将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屋往身后一扔。他多少有些伤感,所以出门时黑暗淹没了他留给老屋的最后视线。于文英走的时候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她的出走更像是一次私奔。她当然要跟表姐赵文丽说的,赵文丽听说于文英要去乡下养猪,一时还是难以接受,一个月前还是养尊处优的老板娘,转眼间就要成为乡间的养猪婆,于文英说,“我不去乡下养猪,那就只能跟王大昌过着猪一样的日子,他要娶大小老婆,这跟猪有什么两样?”赵文丽想了一会,说,“陈道生是条汉子,你看别人不能干的活他干,别人不愿做的事他做,别人受不了的苦他受,你跟了他,就是跟了一个真正的男人,现在能称得上男人的有几个?一个女人嫁给了一个真男人,再苦再累再穷也是幸福的。”一席话说得于文英泪流满面。 
  三十二间猪圈还残留着旧时代的余韵,墙上石灰水刷的一些标语口号字迹模糊意义明确,猪牛圈以一棵百年老槐树为中心围成营房似的格局,猪和牛在生产队分田到户后一哄而散,十几年过去了,陈道生和于文英来到这里时,院墙已经大面积坍塌,屋顶的瓦片碎裂无数,窗户也不知去向,整个猪场就像一个战败者被枪弹打成了百孔千疮的筛子,在苟延残喘中坐以待毙,陈道生和于文英挑了两间最好的猪圈作为他们安身的地方,表弟何桂泉发动饲料厂六十多职工,披星戴月一个星期,到正月十五之前,猪场墙头砌好了,屋顶翻修了,门窗安好了,路面平整了,用洁白的石灰水一刷,一个崭新的猪场就像一个再婚的新娘一样站在村民们的面前。 
  本来猪场可以养二百头,一是钱不够,二是还要摸索实践一段时间,所以陈道生和于文英先买了一百头小猪仔,饲料厂的饲料拉来了两卡车,支起两口大锅,熬起猪食,将烧得滚开的水冲好饲料,拎着桶走向一个个猪槽时,小猪仔们像遇到亲生父母一样,嗷嗷地叫着挤过来,情绪高涨,陈道生看着猪在他的圈里一天天长大,真像是自己的儿女在成长一样。猪场被一大片麦田包围,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沦落乡间的旧城堡,一条机耕路连接着外面的世界,将猪饲料和城市的猪市行情一起运进来。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春天是那么美好,阳光温暖而稠密,田里的麦苗返青,满眼湖绿色的波浪在和煦的春风中铺到了天边,在这汪洋的绿色中,金黄色的油菜花一团团一簇簇地在四月天里弥漫起扑鼻的清香,纯净而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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