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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魏假从卧榻上起来,不得不举行残缺凋零的朝会,第一句话便是怨恨的感喟。没有丞相,没有上将军,只有一片王族贵胄与仅有的十多名大臣博士。人人脸色阴沉,没有一个人有说话的意思。魏假无奈,教太子逐个征询,竟然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魏假大怒,一脚踢翻王案,甩着大袖径自去了。三日后,只有一个王族老臣秘密上书,一卷竹简只有两句话:“纵然有粮,城墙终究不支。水困难脱,唯保宗庙足矣!”魏假很清楚,老臣是说出路只有一条,那便是降秦。可魏假还想撑持一段时日,大梁毕竟城高墙厚,粮仓兵器库又都是满当当,纵然无法打仗,民变兵变决然不会生出。或许天意转机,在撑持时日楚国齐国会出兵,甚或秦王死了秦国乱了,魏国岂不大难不死,魏假岂不成了天下英雄?毕竟,秦王虎狼暴虐成性,上天终究会惩罚他,谁能说准这个天谴不在明天?种种思谋之下,魏假下了一道安民王书,谎称齐楚两国将出动水军战船前来救魏,要民众各安其所静待援军。于是,惶惶万状的大梁城民众,终究些许松了口气。左右没法打仗没法出城,只有天天站在自家屋顶守望水势了。
不料,水淹一月之后,固若金汤的大梁竟然出现了种种奇异迹象。所有的井水都溢出了井口,所有的街路房屋大墙都潮湿得水淋淋,所有的粮食都生出了绿芽,所有的肉食都霉绿发臭。直至街中积水渐渐增高,大梁城便再也没有了往昔的蓬勃生机。此后,城砖石条一块块脱落,露出了夯土墙体;不到旬日,夯土墙体悄无声息地瘫成了一堆堆泥山,渐渐地,泥山也没有了……水淹大梁两个月后,秦军已经堵上了水口,冰势已经渐渐退去。纵然如此,凄惨的景象仍然在继续。厚厚的淤泥填平了所有的洼陷,堵塞了一切进出大梁的通道,两月前还雄峻异常的大梁,已经变成了一片茫茫灰黄的废墟。
这时,即或秦军撤兵,魏国王室也无路可逃了。
三月之后,厚逾数尺的淤泥结成了硬实的地面,秦军进入大梁了。
魏王假袖着来不及递出的降书,被王贲俘获了。看着这个满身狗骚气的嬴弱国王,王贲连认真呵斥几句的兴味也没有,认人之后大手一挥便走了。次日,魏假被姚贾押上一辆特制的青铜囚车,向咸阳辚辚去了。
这是公元前224年夏秋之交的故事。
六、缓贤忘士者 天亡之国也
魏国的灭亡很没有波澜,算是山东六国的寿终正寝典型。
一个国家的末期历史如此死一般寂静,以至在所有史料中除了国王魏假,竟然找不到一个文臣武将的影子,在轰轰然的战国之世堪称异数。作为国别史,《史记·魏世家》对魏国最后三年的记载只有寥寥三行:“……景湣王卒,子王假立/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遂灭魏以为郡县。”列位看官留意,三行之中,最长的中间一行说得还是国际形势。魏王假在位三年,实际只发生了三件事:秦灌大梁,虏王假,灭魏以为郡县。每读至此,尝有太史公检索历史废墟而无可奈何之感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魏国实在没有值得一提的人物了。
在山东六国之中,魏国灭亡的原因最没有秘密性,最没有偶然性,最没有戏剧性。也就是说,魏国灭亡的原因最清楚,最简单,最为人所共识。后世史家对魏国灭亡的评论揣测很少,原因也在于魏国灭亡的必然性最确定,只有教训可以借鉴,没有秘密可资研究。《史记·魏世家》之后有四种评论,大约足可说明这种简单明了。
其一,魏国民众的记忆感喟。百余年之后,太史公在文后必有的“太史公日”中记载云:他到大梁遗迹踏勘搜求资料,在已经变成废墟的大梁遇见了前来凭吊的魏国遗民(墟中人);遗民感伤地回顾了当年秦军水攻大梁的故事,“说者皆以为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也就是说,民众认定魏国衰弱灭亡的原因,是没有用信陵君。
其二,太史公自家的评价。太史公先表示了对大梁民众的评价不赞同,后面的话却是反着说。其全话是:“……(对墟中人之说)余以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直译,太史公是说:我不能苟同墟中人评判。天命秦统一天下,在其大业未成之时,魏国便是得到伊尹(其名阿衡)那样的大贤辅佐,又能有什么益处呢?果真将这几句话看作为魏国辩护,未免小瞧太史公了。究其实,太史公显然是在说反话。如同面对一个长期患有不治之症的病人,有人说这种病服了仙药也没用,你能说这个人不承认那个人有病么?也就说,太史公实际是有前提的,魏国失才之病由来已久,此时已经无力回天矣!
其三,东汉三国人评价。《史记·魏世家·索隐》引三国学人谯周对魏国灭亡之评说云:“以予所闻,所谓天之亡者,有贤而不用也,如用之,何有亡哉!使纣用三仁,周不能王,况秦虎狼乎!”谯周评说是历史主流的评判,他阐明了这样一个简单实在的道理:有贤不用,便是史谚所谓的“天亡之国”。若殷纣王用三个大贤(微子、箕子、比干,孔子称为三仁),纵然是明修王道的周室也不能取代殷商而王天下,何况秦国虎狼之邦,如何能灭亡果真用贤的魏国?应当说,谯周之论是对天命国运观的另一种诠释,因其立足于人为(天亡即人亡),因而更为接近战国时代雄强无伦的国运大争观,与战国时论对魏国灭亡的评说几无二致,应该是更为本质的一种诠释。
其四,后世另一种评价。《史记·魏世家·索隐述赞》云:“毕公之苗……大名始赏,盈数自正。胤裔繁昌,系载忠正……王假削弱,虏于秦政。”述赞评价的实际意思是:自立国开始,魏国便是个很正道的邦国,只是魏假时期削弱了,灭亡了。这是史论第一次正面肯定魏国。两千余年后,这种罕见的正面肯定在儒家史观浸润下弥漫为正统思潮。清朝乾隆时代产生的系统展示春秋战国兴亡史的《东周列国志》,其叙述到魏国灭亡时,引用并修改了这段述赞,云:“史臣赞云:毕公之苗,因国为姓。嗣裔繁昌,世戴忠正。文始建侯,武益强盛。惠王好战,大梁不竟。信陵养士,神气稍振。景湣式微,再传而陨。”此书以“志”为名刊行天下,并非以“演义”为名,显然被官方当做几类正史的史书。这说明,这种观念在清代已经成为长期为官方认可的正统评价。这种评价的核心是:忽视或有意抹煞魏国的最根本缺陷,而以空洞的正面肯定贬损“暴秦”,与三国之前客观平实的历史评判有着很大的距离。但是,它毕竟是一种观念,而且是长期居于正统地位的评判,我们没有理由忽视它。
一个“繁昌忠正”的国家能削弱而灭亡,这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悖论。
历史评判的冲突背后,必然隐藏着某种被刻意抹煞的事实。
这个事实最简单,最实在:长期地缓贤忘士,而最终导致亡国。
魏氏部族是周室王族后裔,其历史可谓诡秘多难。
西周灭商之初,三个王族大臣最为栋梁:周公(旦)、召公(爽)、毕公(高)。其中的毕公姬高,便是魏氏部族的祖先。西周初期分封,毕公封于周人本土的毕地,史称毕原。《史记·集解》引唐代杜预注云:“毕在长安县西北。”据此可知,毕原大体在当时镐京的东部,可算是拱卫京师的要害诸侯。之后,不清楚发生了何等样事变,总之是“其后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成夷狄”。检索西周初年的诸多事件,其最大的可能是,毕公高或深或浅地卷入了殷商遗族与周室王族大臣合谋的“管蔡之乱”,否则毕公部族不可能以赫赫王族之身陡然沦为庶人,其余部也不可能逃奔夷狄。其后,历经西周东周数百年无史黑洞,毕公高的中原后裔终于在晋国的献公时期出现,其族领名毕万,一个极为寻常的将军而已。
晋献公十六年(公元前661年),晋国攻伐霍、耿、魏三个小诸侯国,毕万被任命为右军主将。此战大胜,晋献公将耿地封给了主将赵夙,将魏地封给了右将军毕万。从这次受封开始,毕万才步入晋国庙堂的大夫阶层。也许是部族坎坷命运艰险,这个毕万很是笃信天命,大事皆要占卜以求吉凶。当年,毕万漂泊无定,欲入晋国寻求根基,先请一个叫做辛廖的巫师占卜。辛廖占卜,得屯卦,解卦云:“吉(卦)。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繁昌。”因为屯卦是阐释天地草创万物萌芽的蓬勃之象,对于寻求生路者而言,确实是一个大大的吉卦。后来的足迹,果然证明了这个屯卦的预兆。这次,毕万也依照惯例,请行占卜,意图在于确定诸般封地事项。晋国的占卜官郭偃主持了这次占卜,解卦象云:“毕万之后必大矣!万,满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封赏,天开之矣!天子日兆民,诸侯日万民。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于是,毕万正式决断:从大名,部族以封地“魏”为姓氏;从满数,全力经营这方有“万民诸侯”预兆的封地。
至此,晋国士族势力中正式有了魏氏,魏国根基遂告确立。
其后,晋国出现了晋献公末期的储君内争之乱。此时毕万已死,其子魏武子选准了公子重耳为拥戴对象,追随这位公子在外流亡十九年。重耳成为晋国国君(文公)后,下令由魏武子正式承袭魏氏爵位封地,位列晋国主政大夫之一。由此,魏氏开始了稳定蓬勃的壮大。历经魏悼子、魏绛(谥号魏昭子)、魏嬴、魏献子四代,魏氏已经成为晋国六大新兴士族之一(六卿)。这六大部族结成了最大的利益共同体,不断吞灭、瓜分、蚕食着中小部族的土地人口,古老的晋国事实上支离破碎了。又经过魏筒子、魏侈两代,六大部族的两个(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