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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便是一怔——莫非有士兵缒城投敌?正欲派中军司马前去查问,便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兵士押着两个头套布袋的人走了过来。“禀报将军:此两人从城下密道冒出,被我拿获,只说要见将军才开口!”“竟能进出密道,却是何方神圣?”田单冷冷一笑,“拿开头套!”
那偌大的布袋刚一扯去,田单便突然一个激灵!大步上前一打量,虽是月色朦胧,那高大的身形熟悉的脸庞却是分外清晰,不禁便是一声惊呼:“仲连?!”
“田兄!”高大的身影一步抢前,两人便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竟是良久无语。“快!进去说话!”田单拉起鲁仲连便进了破烂不堪的幕府大帐。
一进大帐,鲁仲连便拉过跟在身后的一个英武青年道:“田兄,先来认识一番,这位便是庄辛,目下已经是楚国左尹了! ”“啊,庄辛兄!”田单恍然拱手笑道,“稷下名士,却是久仰也!”
庄辛肃然拱手:“田单兄中流砥柱,实堪天下救亡楷模,庄辛敬佩之至!”“来来来,”田单顾不得再答谢应酬,“快坐下说说,你两人如何到得即墨?上茶!对了,再找个燎炉来,还有干衣裳!”田单突然发现了两人一身泥水污渍,分明是涉险而来。
“庄兄先换衣衫,我来给田兄说事。”鲁仲连扒下脚上咕唧咕唧的泥水长靴,便光脚大坐在草席上咕咚咚猛灌了一大碗凉茶,长吁了一声,便侃侃说了起来。
与田单分手,鲁仲连在薛邑滞留了将近一月。原来,突闻五国发兵攻齐,孟尝君竟惊怒交加骤然病倒,瘫在榻上热昏不醒,只是连连呼喊:“田地昏暴!亡我田齐也!”及至联军两战大胜,齐国的六十万大军一朝覆亡,孟尝君病势便更加沉重了。当时,乐毅已经派军使送来文书:只要孟尝君作壁上观,不鼓动齐人反燕,燕军便不入薛邑。然则孟尝君若突然一死,薛邑三百里肯定将落入燕军之手;薛邑一失,齐人复国的根基将不复存在!情急之下,鲁仲连孤身出海,在蓬莱岛请出了一位老方士。匆匆回到薛邑,孟尝君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老方士却也神奇,硬是以“驭气之术”加自己练制的丹药,使孟尝君脱离了险境。鲁仲连立即与冯驩在孟尝君榻前议定了保全薛邑的方略:薛邑宣示自立,不助齐,不归附于任何大国,实际上为齐国抗燕军民提供一个秘密后援基地。方略商定,鲁仲连便带着孟尝君的两封亲笔书简星夜南下楚国。楚国正在一片慌乱之中。
虽说楚王芈横对当年遭受齐湣王之凌辱深为痛恨,密诏淖齿鼓动齐国难民剐杀了齐湣王,但眼看着燕国五路进军步步得手,齐国竟是当真要灭亡了,楚国君臣便大为恐慌起来。被中原呼为“南蛮”的楚国,历来最蔑视的便是这个老牌贵族的燕国,燕国也是天子贵胄最老诸侯的做派,历来不与楚国南蛮来往。战国以来,即便是苏秦合纵时期,楚燕之间也没有诸如相互联姻、互派人质、互相救援等等实质性邦交往来,当真是形同陌路。两国朝野都以为,除非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齐魏赵三大战国灭亡,否则远隔万里的楚燕两国几乎永远都是风马牛不相及。孰料世事多变,燕国一个合纵攻齐,强大得与秦国并称“东帝”的齐国竟匪夷所思的一朝瓦解!楚国君臣顿时惊讶得瞪起了眼睛。当初,楚国不愿加入合纵攻齐,并非真正效忠齐国,而是认为合纵攻齐根本就是儿戏!当年,楚国魏国齐国分别出头合纵攻秦,哪一次不是大败而归?如今一个弱燕出头,堪堪四十万兵马,能灭得了拥有六十万精兵的煌煌齐国?
楚人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偏偏雷霆万钧般逼近到了眼前。
若燕国迅速灭齐,最危险的便是没有加入合纵的楚国。燕国辽东铁骑的威力已经令天下刮目相看,楚国的半老大军如何抵得这些生猛的辽东虎狼?吞并了齐国的燕国南下攻楚,简直便捷极了。楚国的新都寿郢已经在淮水南岸了,燕军若从琅邪、薛邑两路南进,不消三五日便可进逼楚都,如之奈何?
便在这惶惶之时,鲁仲连到了寿郢。
鲁仲连第一个说服了春申君黄歇,便与春申君共同晋见楚顷襄王。这位深沉寡言的楚王只一句话:“但能安楚,吾必举国从之也!”鲁仲连也只一句话:“楚做后援,支撑齐国抗燕军民,拖住燕军不能南下,天下必当再变,楚国自安!”“齐国抗燕?”楚王大是惊讶,“七十余城尽失,齐人何从抗燕?”
“楚王所知,但其一也。”鲁仲连悠然一笑,“虽失七十余城,然有三地,足可撑持。东有即墨,聚集了齐国商旅精华二十余万;南有莒城,聚集了齐国庶民三十余万;西有孟尝君薛邑,财富根基尚在。若楚国施以援手,齐人必能复国!”楚王哈哈大笑:“如此说来,齐国命运握在我大楚之手了?”
“唇齿相依也。”鲁仲连却是淡淡漠漠,“楚国命运亦在齐人之手。若无齐人浴血抗燕,今日之齐,便是明日之楚也。”“鲁仲连所言大是!”年轻的左尹庄辛霍然站起,“楚国未入燕国合纵,已在五国孤立,若不救援齐国民军,燕国吞灭齐国之日,楚国便是形影相吊坐以待毙了!”
楚王一阵思忖,终于拍案而起:“好!本王从鲁仲连之策,后援齐国。”便在那日,楚王当殿命左尹庄辛为援齐特使,与春申君、鲁仲连共同筹划援齐事宜。事关楚国存亡,昭氏等一班老世族竟破天荒地没有出面作对。
田单眼睛一亮:“如此说来,你必是海路来了?”
“田兄果然商旅孙吴。”庄辛笑道,“大海船三艘,便在之罘岛 ,所需物事尽有,只是要一个运货谋划。”“好!”田单拍案而起,“天不灭齐!乐毅却能奈何?”大手一挥便道,“中军司马,立即集中三万精壮军士并城中全部车辆,一律做商旅便装待命。”
“嗨!”中军司马立即疾步出帐。
鲁仲连沉吟道:“田兄,几万人上路,城中岂不空虚?”
“也是天意了。”田单拿过那卷羊皮纸,“乐毅正在劝降,至少三几日不会攻城。”鲁仲连将书信浏览一遍便是哈哈大笑:“乐毅小视齐人也!我代田兄回了他。”“好!”田单霍然起身,“你在这里回信,我与庄辛兄去之罘。”
“这却不行。”鲁仲连也站了起来,“头等大事,头一遭都得去,明日你便回来坐镇。”一时三人全换了全副甲胄,便上马急驰东门。城内兵士车辆已经集结完毕,田单传下将令:牛带笼嘴马衔枚,车轴涂油,熄灭火把,黑夜疾行!片刻间收拾妥当,东门缓缓打开,三万人马便俏无声息地涌出了城门。这之罘却在即墨东北方向百余里的大海边。海边有座小小的要塞城堡——腄城 ,腄北三十余里便是茫茫大海。大地在海边突然昂起了头颅,便有了一座陡峭的小山,之罘岛与峻峭的山岩遥遥相望,仿佛便是一对喁喁私语的姊妹。于是,这海边小山便也叫了之罘山。之罘山与之罘岛之间,便是一道深深的海湾,历来海盗商贾的私盐大船都在这道隐秘的海湾停泊。鲁仲连虽非商旅,却早听田单备细叙说过即墨田氏当年做盐铁生意的这个隐秘出海口。此次海船从楚国琅邪北上,本来距崂山海湾最近,可因了崂山湾是人人皆知的商船登岸处,鲁仲连便坚持绕道北上停泊之罘,虽然路途远了许多,可只要隐秘安全也只好如此。为此庄辛大费了一番周折,寻觅到楚国大商猗顿家族,才找到了熟悉这条贩私海路的一拨水手。半月海上颠簸,终是将三艘大海船稳稳地停泊在了之罘海湾。田单久为商旅,与海船私货也免不了常有来往,对此地自然是轻车熟路根本不用乡导。三万人马一夜疾行,太阳跃出海面时便到了海边。看着海湾中的船桅白帆,田单精神顿时抖擞,立即下令:军士歇息两个时辰饱餐战饭,而后一鼓作气将海船物资全部搬运到已经是空城的腄城囤积!
天将暮色时分,三只大海船的粮食与诸般物事终于全部搬运完毕,海船留下了一只小快船接应鲁仲连与庄辛,便趁着夜色悄然南下了。田单立即下令:三千精锐步兵秘密驻扎在腄城内留守;两千骑兵前行肃清道路,遇有可疑人等立即捕获;其余人马休整两个时辰,夜半运送粮货上路。
次日夜半,这支粮草辎重大军终于安全秘密地抵达即墨,卸下的粮食物资竟堆满了即墨的三座大库。即墨军民士气顿时大涨,寒衣在身,甲胄鲜明,欢呼声响彻全城。便在太阳升起的时分,一骑飞出即墨西门,直向燕军大营而去。
五、战地风雪 大将之心
乐毅没有想到,王蠋之死在齐国引发的暗潮竟是如此之大。
五道安齐法令颁布的初期,大势确实很是缓和了一段,留在临淄的中小官员与散落各地的士子们已经有百余人出山做燕官了,纵然不出山者,也对“乐毅五法”颇为赞同。庶民百姓更是一片赞颂,相遇议论,皆说“田地当杀!田齐当灭!”依照传统,兴亡巨变的非常之时,总会有神秘的童谣或谶语在民间流布,可这次竟然没有一则童谣谶语流传。对于素来有议论之风的齐人而言,这无疑表明了他们对乐毅的安齐法令是服膺的,至少是没有怨言的。
可是,随着“王蠋死节”消息的秘密流传,情势竟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变化。燕官们说,那些没有出山的旧齐臣子与遗老遗少们最是骚动,纷纷聚相议论:“王蠋一介布衣,尚有如此大义,不北面于燕 ,况我等在位食禄者乎!”紧接着,对出山燕官的诅咒便在坊间巷闾流布开来。燕官们在书房,在寝室,甚或在轺车上,动辄便有箭书或匕首书飞来,突然钉在书案上榻帐上轺车伞盖上,大体只一句话:“若不回首,共诛齐奸!”这些士子官吏原本便是试着做做再说,许多人连燕国封地都没有领受,如今陡遭国人侧目,便如芒刺在背,竟是纷纷递来辞官书。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