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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山丛中风雨无定,鲁仲连两人在一夜半日的路程之中,竟经历了七八次风云变换,次日午后赶到五泄峰,衣服竟还是半干半湿地紧贴在身上。鲁仲连又气又笑骂道:“鸟!隐居这等地方,当真折腾死人!”译吏连忙一嘘,便小心低声道:“先生莫得无遮拦,五泄峰有山神耳目呢。”鲁仲连哈哈大笑:“好好好!五泄峰好!”看着鲁仲连谐谑玩笑,译吏便笑了:“先生,你只登上前面这座峰头,便真要说好了。”“是么?那便走!”鲁仲连也是惦记着心中大事,说得一句,便是猫腰大步匆匆地向山上爬去。这面山坡虽然很长,却不甚陡峭,只小半个时辰便登上了山顶。举目眺望,鲁仲连竟是长长地惊叹了一声,身子便钉在了山头一动不动。
一道青森森的峡谷,对面两座高山造云壁立,夹着一条山溪,飞珠溅玉般直泄山谷,望若垂云,却是两百余丈一道瀑布悬空!一泄之下,两山又骤然重合,伸出了一个平台,垂云白练隆隆跌入平台,又是直泄山谷数十丈,如此连环三泄,便跌入最后一道巨大的平台,瀑布竟是宛如白练鼓风,骤然舒展飘开,变成一道十多丈宽广的白练隆隆坠谷!五道瀑布连环而下,直是青山胸前拖曳了一幅飘飘白纱,当真是天地造化!
“如此雄山奇水,却如何叫一个‘泄’字?忒煞风景也。”
译吏笑道:“越人将瀑布叫做‘泄’,土语了。”
“五泄峰?暴殄天物!”鲁仲连竟是耿耿不能释怀。
“先生如此上心,不妨取得一个雅名,小吏禀报官府更名如何?”
鲁仲连思忖良久,却是哈哈大笑:“还是五泄峰了,泄尽天地晦气!噫?有人唱歌?”
译吏惊喜道:“有歌声,便有高人。先生且听,这歌却是非同寻常!”
青山之中,歌声清亮悠远满山回荡,竟是不知来自何处?鲁仲连仔细听去,但觉柔情幽幽,却竟是一个字也听不出意思来:
滥兮挷堇挠琛
昌互泽予
昌州州
葚州焉乎
秦胥胥
缦予乎
昭澹秦踰
渗惿随河湖
鲁仲连听得满头雾水,大奇笑道:“这是天歌,人却是不懂!”
译吏笑道:“我便用雅言给你唱一遍,只是大意了 。”说罢便悠悠唱了起来: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遇君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訾耻诟
心几顽而不绝兮 相知君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说君兮君不知
鲁仲连听得大是愣怔,不禁喟然一叹:“如此美歌,惜乎竟不入《诗》!”
译吏便笑:“《诗》是孔夫子删的,原本没收楚吴越了。”
“这人却在哪里了?”鲁仲连怔怔地望着余音袅袅的青山,兀自喃喃着。
“先生唱得一曲,引她出来了。”
“非礼!又不是春日踏青,何能唐突高洁?”鲁仲连想了想便上到一块最高的山岩上,两手嘴边一圈,便呼喊起来:“何方高人?敢请一见——!”
一个声音真切冰冷:“阁下高名上姓?”仿佛便在身边,却是不见人影。
“在下临淄外墨。”鲁仲连心中一动,突然说了一句隐语。
“法同,则观其同。”停顿片刻,真切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法异,则观其直。”
“赏,上报下之功也。”
“同,异而俱于之一也。”
突然,真切淡漠的声音变成了一阵动人的笑声:“果然千里驹,来得好快也。”笑语还在山谷回荡,一个白色身影便从峡谷倏忽飘了上来,堪堪地落在了鲁仲连对面。鲁仲连只是留心盯着对面山林,突觉眼底白影一闪,定睛一看,竟大是愣怔——面前竟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白纱裹身长发披肩,半身隐在花草之中,竟活活一个仙子在前!
“你?是方才与我对话之人?”鲁仲连终于开口了。
少女一阵笑声:“空山幽谷,能有何人?”
鲁仲连正色道:“音色有定,分明不是一人。”
突然便是冰冷真切的声音:“小技耳耳,岂有他哉!”分明便是面前少女在说话。
鲁仲连再不疑心,一拱手道:“既是如此,鲁仲连请见南墨巨子。”少女一点头:“这个译吏,却是不能入山。”鲁仲连踌躇道:“我不谙越语,没有译吏岂不误事?”少女笑道:“谁个与你说越语了?自找累赘罢了。”译吏在一旁笑道:“无妨无妨,先生自去便了。”鲁仲连道:“荒险山地,出了事我却如何心安?”少女便是冷笑道:“荒险山地?也只你说了。”说罢伸手一指,“左走二十步,山崖下便有一客栈?”
“客栈?当真?”鲁仲连与译吏皆感大奇,竟是异口同声地惊讶发问。
少女也不说话,白影一闪,倏忽便到左手崖下,说声:“看好了。”脚下一踱,地面齐腰身的草木便隆隆分开,竟赫然显出一条宽可容车的石板道!石板道尽头便是一面光洁的巨石,巨石右侧却是一个灰色的凸起,活生生一个大纽扣。少女上前在纽扣上“啪!”地一拍,便听轰隆一声,巨石下方竟滑开了一扇大门。少女指点道:“这是客栈,机关最是简单,就这两处,客官记下了。客栈内一应物事齐全,你只阖上山门,便是万无一失。”
译吏只惊愕得发愣,猛然醒悟,连连点头:“开眼开眼!先生便去了,小吏乐得生受一番这山腹奇趣了。”鲁仲连也不想耽搁,对少女一拱手道:“如此便好,请带我入山。”
少女遥指瀑布:“便在五泄之后,跟上了。”只一转身,便轻盈飘上了方才鲁仲连看瀑布的山头。鲁仲连大是惊愕,世上果真竟有如此飞升自如的轻身功夫,况且还是个纤纤少女,当真匪夷所思!当下也顾不得多想,憋足一口气便大步登山,上到山顶,却见少女咯咯笑道:“还千里驹呢,山龟一般。”鲁仲连却是大喘着气:“你这轻身功夫,不,不是人了。”少女一撇嘴笑道:“呀,自己苯还骂人了!”鲁仲连脸便红了:“我是说,你云雾飞升,仙子一般了。”少女一伸手道:“我来帮帮你,否则呀,日落也到不了。”鲁仲连一摆手:“不用。五泄峰不就在峡谷对面么?”少女一皱眉头道:“对面?就你这苯走,日落还不定能到呢?来!”说罢将脖颈上搭着的白纱拿下,一伸手便绑在了鲁仲连腰间的牛皮板带上,“记住,你只提气常步便了,无须使出蛮牛力气呢。”鲁仲连生平第一遭与女子如此接近,更兼好胜心极强却要被一个少女“提携”,不觉便有些窘迫,却又无话可说,便只点头道:“好了,试试。”
少女却道:“第一次,闭上眼了。”鲁仲连高声慷慨道:“不就翻山越涧么,闭个甚眼?不怕!”少女便是一笑:“人苯脾气还大,好了,起——!”骤然之间便从山头飞起,向峡谷中飘来,但遇大树与山崖伸出的岩石,少女便是落脚一点,起起落落,总在鲁仲连觉得身子沉重时便恰倒好处地落在一个树梢或岩石上,倏忽之间便又飞起,不断地贴着山崖向那高天瀑布飞去。鲁仲连原是文武双绝的名士,轻身功夫堪称一流,今日却也是大开眼界。他竭力想让腰间白纱不能着力,却总是不能如愿,任他提气飞跃,那幅白纱总是绷得笔直地趁着他,使他能堪堪借力而不至于落入谷底的森森尘寰。
大约半个时辰,两人降落在一处山坳。鲁仲连一打量,这个山坳恰恰便在夹着瀑布的东山山腰,回首看去,遥遥的一柱青峰插天矗立,分明便是清晨观赏瀑布的山峰。如此看去,两人方才竟是贴着那座大山飞了一个巨大的弧形,抄了个直线捷径。若要走来,便要顺着山岭翻越,无论如何也得一日路程了。鲁仲连不禁由衷赞叹:“姑娘天马行空,鲁仲连佩服!”少女脸上一红笑道:“没有你卖力笨走,我也带不动了。”鲁仲连哈哈大笑:“实话实话!鲁仲连今日才知道一个笨字,是笨!”少女不禁莞尔一笑:“笨汉天心,好着呢。”鲁仲连却猛然惊呼:“噫!对面五道瀑布,如何只剩两道了?”少女咯咯笑道:“真笨呢,中三道被上下两道遮盖,只在那座高峰看得见了。”一时之间,鲁仲连竟大是感慨:“要观真山,须得登高。信哉斯言也!”少女揶揄道:“说过一回了,还说?”鲁仲连大为惊讶:“这却奇了,姑娘如何知道我说过一回了?”少女却只一笑:“走吧,莫得我师等烦了。”说罢便向山坳深处走去。
走到山坳尽头,又攀上一道山崖,便闻瀑布雷声轰鸣如近在咫尺,却偏偏不见瀑布。少女笑道:“不用打量,瀑布在山前,出去时自然看得见了。”鲁仲连便又是一番感慨:“墨家多奇思,这南墨院又是鬼斧神工也!”少女目光便是一闪:“比神农大山总院如何了?”鲁仲连笑道:“姑娘没有去过墨家总院?”少女摇摇头,鲁仲连便也不再问了。
上得山崖,便是一座宽阔的岩石平台,除了脚下石板道,岩石山体竟是绿树葱茏,将平台遮掩得严严实实,与周围山体竟是一般无二。少女道:“你且稍待,我去禀报巨子了。”说罢一闪身便消失在山崖之中。
片刻之后,少女出来笑道:“请随我来。”
鲁仲连跟着少女进了一座幽暗的山洞,曲曲折折大约走了百十来步便豁然明亮。鲁仲连一打量,眼前竟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天坑方圆足有三五亩地,恍若一片宽广的庭院,错落有致地布满了花草竹林与奇异的高大树木,四面石壁高逾百丈,却是青亮光洁寸草不生;仰头看去,广袤的天空竟变成了一方碧蓝的画框,几片白云悠然地浮动其中,竟是说不出的高远清奇。饶是鲁仲连见多识广,也为这天成奇观惊叹不止。
穿过一片竹林,便见绿草如茵,草地中央一座竹楼悬空而立,竹楼下却是一座茅亭,依稀竟是墨家总院老墨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