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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这么说,王国生对杜月笙却是礼敬有加,待遇优厚,着实让杜月笙感动。这段时间,杜月笙杜绝嫖赌,一门心思给水果行跑街拉生意。入了青帮,再拾起这个老本行,那真是如鱼得水,到处都是帮会弟子,不仅认识的同门师兄弟,不认识的同辈弟兄,以及爷叔辈也都处处关照,加上他会来事、讲义气,又有一帮弟兄捧场,业务做得有声有色,潘源盛的生意蒸蒸日上。
有了钱,杜月笙想起了寄娘大阿姐。好久没去看望大阿姐了,这天得空,他便换了行头,一身光鲜地去了小东门。
这一去,遇上了花园阿根顾嘉棠。顾嘉棠刚刚在码头上做成一笔抢土的生意,手头宽裕,便拉着杜月笙去白相。所谓“白相”,用普通话来说就是“玩耍”,在这里一般指赌博冶游。所谓“白相人”或者“吃白相饭”,一般就是指那些不务正业,以赌博冶游等游荡为生的人。
顾嘉棠拉杜月笙去白相,实际是去赌博。杜月笙原是下了决心戒赌,好好与王国生做生意的,这会儿经顾嘉棠一撺掇,顿觉手心奇痒,决定赌一次。
可就是这一次,便让杜月笙失去约束信马由缰起来。
那天玩的是挖花。挖花是叶子戏的一种,也就是纸牌。这种赌博不仅输赢大,尤其浪费时间。当时杜月笙不到20岁,精力旺盛,一上赌桌就忘了水果行的生意,一口气赌了三天两夜,直到全部家当输光,才失魂落魄地回了“潘源盛”水果行。
王国生晓得,除了赌博,其他任何事情都不会让杜月笙如此沉迷,但偶尔白相白相他不会言语。不料接下来杜月笙仿佛走火入魔,经常一连三五日不见踪影。而杜月笙跑街的营生尤其重要,他不来店里做事,生意就等于停下来没人做了。
往后得了机会,王国生方始委婉相劝:
“月笙,白相归白相,事体归事体,只要莫误了营生,你尽可以去白相。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杜月笙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可嫖赌两项的用度已经将他所有家当罗掘一空,他心里的焦躁烦恼比王国生更胜十倍,王国生的话他哪里能听得进去?接下来不但旷工加剧,而且开始挪用店里的钱款。只要有钱过手,他便毫不客气地拿去碰运气,赢了立刻归还亏空,输了只好再挪一笔,等着赢了一并归还。
杜月笙嗜赌,但赌技并不高明,历来输得多赢得少,于是亏空越来越大。渐渐地就输红了眼,为了尽快翻本还账,居然决定铤而走险,急匆匆从麻将、挖花桌上跑出来,直奔花会赌场而去。
花会赌博是一种近似疯狂的赌博,类似抽签,庄家列出36个人名,称为花神。然后将其中一个花神的名字写在一个条幅上,严密捆扎起来,高悬在梁上,称为彩筒。赌客任选一个花神的名字写好,和赌注一起投入密封的大木柜中。然后开彩筒和密封柜,如果赌客所写的花神名与庄家条幅上所写的花神名相符,则赌客赢,庄家照赌注赔28倍,反之则庄家赢,押不中的赌注全归庄家所有。
对赌客来说,胜算的概率是三十六分之一。而庄家又惯于做手脚,和赌场不熟的赌客极少赢,结果杜月笙一下子掉进了无底洞,亏空越来越大。
渐渐的杜月笙看出了门道,原来赌场里赢钱的只有老板和“航船”。“航船”,顾名思义,就是载客入内的意思,也就是给赌场拉生意的营生。
看准这个营生赚钱快,杜月笙便和老板套起了近乎,终于讨了个干“航船”的差事。相比给水果店拉生意,给赌场拉生意来钱更快。但杜月笙急于堵上“潘源盛”水果行的亏空,不仅将赌客交付的赌注擅自代赌,甚至私吞赌客赢得的彩金。他晓得这样干很危险,赌场都有流氓势力作靠山,万一被发现少不得要“吃生活”。但他怀有侥幸心理,认为一时半晌不会被发现,一旦还清亏空马上收手。
可是有一日杜月笙一进赌场,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幸亏他反应快,没等赌场的流氓打手围过来,他撒腿就跑。后面打手们紧追不舍,但最终还是让他跑掉了。
杜月笙从江湾的花会一口气跑到“潘源盛”水果行的住处,一进屋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连续近半年的冶游赌博、黑白颠倒、饮食无常、担忧焦虑所带来的对身体的损害,统统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杜月笙一下子病倒了,高烧、昏睡、昏迷不醒、胡话连篇。
王国生一看,也顾不上埋怨他耽误生意了,赶紧给他延医诊治,煎汤熬药。
杜月笙醒来的时候,看到王国生忙碌的身影,感动的泪水直流。自从做了赌场“航船”,他就再也没有给水果行拉过生意,每天早走晚归,回避着王国生,而且欠着店里大笔的账款。
“国生哥,真对不起……”杜月笙愧疚难当。
“月笙,好生养病,身子要紧,其他都不要去想。”王国生安慰他说。
可这次杜月笙的病来势凶猛,一连几天诊治不见起色。他的好朋友袁珊宝就在潘源盛水果行隔壁店里当店员,听说后赶紧过来照看。见王国生店里生意离不开,就把杜月笙背到自家的小屋里,停下店伙计的营生,天天守在杜月笙身边。
病重客地,生死俄顷,朋友们的义气让杜月笙觉得这近20年没白活,心想渡过这个生死坎,这一生都要善待朋友。但这道坎似乎过不去了。半月之后,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甚至一连几天昏迷不醒。
“这个药不好开了。”这日医生检查之后,摇着头对守在旁边的袁珊宝和王国生说,“没指望了。”
一看到了这光景,两个朋友都难过地呜咽起来。
医生不再开药,不就是等死了吗?王国生和袁珊宝商量,还是准备后事吧。可是,两个人只晓得杜月笙的家乡在高桥,具体在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也晓得杜月笙是孤儿,可姑姨娘舅总该有的。这个后事,也只有问了杜月笙才能准备。
终于有一天,杜月笙忽然魂魄悠悠,醒转过来,倏然睁开了双眼。
“月笙哥,你在高桥乡下,还有什么亲戚没有?”袁珊宝一看杜月笙醒来,赶紧凑过来问。
此时杜月笙神志清醒,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完了,自己没救了!想到自己一事无成就这样打发了,真是心有不甘。不由得悲从心来,眼泪止不住地汩汩而出。
“月笙,莫难过,你的病没大碍。不过,医生说要耽搁一些时日,你要有亲人,接一个人出来照顾着会方便一些。”王国生赶紧过来安慰。
“是啊,月笙哥,你看我粗手笨脚的药都熬不好。”袁珊宝紧跟着解释说。
亲人?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呢?父母双亡,继母不知流落何方,胞妹生下来不久就送了人,唯一的亲人只有外婆,前不久听说已经过世……老娘舅早就看着他不顺眼。至于伯父、堂兄,从小到大不曾见过几次面,杜月笙的死活跟他们有什么相干呢……
“还有个表姑妈,住在高桥乡下。”杜月笙突然想到这房远亲,断断续续地说,“表姑父叫万春发,在高桥乡下种地。他们的儿子叫万墨林,约莫十来岁,听说也到小东门来了,在一家铜匠铺里学生意。”
王国生和袁珊宝是想找个和杜月笙沾亲的人来料理后事,免得杜月笙落个孤魂野鬼。可断乎不会想到,这个表姑妈万老太太竟然把杜月笙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十六铺的铜匠铺只有三五家,袁珊宝和王国生很快就找到了万墨林。但万墨林太小,一个人不敢回高桥。袁珊宝问清地址,写了一封信,托一位浦东的朋友带走了。
三天后,万老太太迈动着小脚,颤巍巍远道而来。一走进袁珊宝的小屋,看到仰面躺着死人一样的杜月笙,扑上去就是一场号啕大哭。哭过之后,万老太太抹去眼泪,向袁珊宝和王国生询问病情。
听说医生不给治,万老太太就迈动小脚走进庙宇佛堂,四处求神拜佛,搜求偏方。终于打听到蛤蟆粪能治杜月笙的病。
上海人所说的蛤蟆粪,就是癞蛤蟆所产的蝌蚪,其性奇寒大凉。万老太太从水边弄来一些鲜活的小蝌蚪,放到碗里捣碎,让袁珊宝掰开杜月笙的嘴,悉数灌下。又把盛蝌蚪的碗用水涮涮,一并灌进杜月笙的喉咙。
杜月笙一连几天服下这种怪药后,居然睁开了昏睡的双眼。
“姑妈,是你吗?”昏暗的灯光下,杜月笙看到了眼前晃动的万老太太,。
“月笙醒了!月笙醒了!”万老太太欢喜得老泪直流。
打地铺的袁珊宝腾地跳起来,凑到杜月笙的病榻前。
“月笙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真是偏方治大病,不几天杜月笙居然能下床了。见杜月笙基本痊愈,万老太太又迈着小脚回了高桥。
杜月笙住在袁珊宝的小屋里,又休养了半个多月,便有些憋不住了。袁珊宝晓得他的赌瘾又上来了,不忍心看着他被赌瘾折磨得难受,拿出身上仅剩的铜钿,交给杜月笙。
“月笙哥,莫要再去花会,就去路边赌档小来来,过过瘾,好不好?”
杜月笙没有去接袁珊宝递过来的钱,他晓得自家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大难不死,倘若继续狂赌滥嫖地混下去,不但把自己弄得没个人样,还会把朋友拖进烂泥塘!往昔在高桥镇、在十六铺,他也曾有过一帮小弟兄,也曾小小地风光过。今朝有了老头子,有了帮会做靠山,岂能落得整日靠朋友接济!
杜月笙下了决心,要大干一场。不久,他便组织起昔日那帮弟兄,依仗帮会势力,干起了抢收“小货”、“拉船”、“拆梢”之类的营生。
所谓抢收“小货”,就是强行收买、包买轮船水手由香港以及海外带来的走私货;“拉船”就是半路拦截农家小船,这些小船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