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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说了一句:“是哥哥打的。”
父亲将粪勺一扔,跳上田埂急步走回家去。
然而我并不知道,在我走后,哥哥强行用镰刀在弟弟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当弟弟张嘴
准备放声大哭时,哥哥向他作出了解释,然后是求饶。哥哥的求饶对我不起作用,对弟弟就
不一样了。当我走回家中时,所看到的并不是哥哥在接受惩罚,而是父亲拿着草绳在那棵榆
树下等着我。
由于弟弟的诬告,事实已被篡改成是我先用镰刀砍了弟弟,然后哥哥才使我满*呈*血。
父亲将我绑在树上,那一次殴打使我终生难忘。我在遭受殴打时,村里的孩子兴致勃勃
地站在四周看着我,我的两个兄弟神气十足地在那里维持秩序。
这次事情以后,我在语文作业簿的最后一页上记下了大和小两个标记。此后父亲和哥哥
对我的每一次殴打,我都记录在案。时隔多年以后,我依然保存着这本作业簿,可陈旧的作
业簿所散发出来的霉味,让我难以清晰地去感受当初立誓偿还的心情,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
惊讶。这惊讶的出现,使我回想起了南门的柳树。我记得在一个初春的早晨,突然惊讶地发
现枯干的树枝上布满了嫩绿的新芽。这无疑是属于美好的情景,多年后在记忆里重现时,竟
然和暗示昔日屈辱的语文作业簿紧密相连。也许是记忆吧,记忆超越了尘世的恩怨之后,独
自来到了。我在家里的处境越来越糟时,又发生了一件事,这事导致了我和家人永远无法弥
补的隔膜,使我不仅在家中,而且在村里声名狼藉。村里王家的自留地和我家的紧挨在一
起。王家两兄弟在村里是最强壮的,那时候王家兄长已经结婚,最大的孩子和我弟弟一样的
年龄。为自留地争吵在南门是常有的事,我已经记不清那次争吵的具体原因,只记得那是傍
晚的时刻,我坐在池塘旁,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兄弟站在那里,和王家六口人争执不休。我家
的人显得势单力薄,就是声音都没有人家响亮。尤其是我的弟弟,骂人时还没有王家同龄的
孩子口齿清楚。村里的人几乎都站在了那里,有几个人出来规劝,都被他们双方挡了回去。
后来我突然看到父亲挥舞着拳头冲了上去,却让王家弟弟王跃进一把抓住了手腕,接着一拳
就将我父亲打进了稻田。父亲破口大骂,水淋淋地想爬上来,被王跃进一脚又踢回到稻田
里。父亲几次想爬上来,都被踢了回去。我看到母亲嘶叫着撞向王跃进,他顺手一推,母亲
也摔进了稻田。我的父母就像是两只被扔进水里的鸡一样,狼狈不堪地挣扎着。两人挤在一
起的耻辱情景使我心酸地低下了头。后来,我的哥哥挥着菜刀冲了过去,我弟弟则提着镰刀
紧随其后,哥哥手中的菜刀向王跃进的屁股上砍去。
接下去的情形出现了急剧的变化,刚才还十分强大的王家两兄弟,在我哥哥菜刀的追赶
下,仓皇地往家中逃去。我哥哥追到他们家门口时,两兄弟各持一把鱼叉对准了我哥哥,我
的哥哥挥起菜刀就往鱼叉上扑过去。在不要命的哥哥面前,王家兄弟扔了鱼叉就逃。弟弟在
哥哥精神的鼓舞下,举着镰刀哇哇大叫,也显得英勇无比。但他跑起来重心不稳,自己将自
己绊倒了好几次。
在这场争端里,由于我一直坐在池塘旁观瞧,村里不管是支持父亲的人,还是反对父亲
的人,甚至是王家的人,都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像我这么坏的人了。在家中,我的
处境也就可想而知。我的哥哥则成了众口皆碑的英雄。
有一段时间,我坐在池塘旁,或者割草的时候,喜欢偷偷观察苏家。两个城里的孩子出
来的时候并不多,他们走得最远的一次是来到村口的粪池旁,但马上又回去了。一天上午,
我看着他们从屋里出来,站在屋前的两棵树中间,用手指指点点说着什么。然后走到一棵树
下,哥哥将身体蹲下去,弟弟扑在了他背脊上。哥哥将弟弟背到了另一棵树下,此后是弟弟
背着哥哥回到了刚才那棵树旁。两个孩子轮流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每当一个压到另一个身
上时,我就会听到令人愉快的笑声,兄弟两人的笑声十分相似。后来从城里来了三个泥瓦
匠,拉来了两板车红砖。苏家的屋前围起了围墙,那两棵树也被围了进去。我就再没看到苏
家兄弟令我感动的游戏,不过我经常听到来自围墙里的笑声,我知道他们的游戏仍在进行。
他们的父亲是城里医院的医生。我经常看到这个皮肤白净,嗓音温和的医生,下班后在
那条小路上从容不迫地走来。只有一次,医生没有走着回家,而是骑着一辆医院的自行车出
现在那条路上。那时我正提着满满一篮青草往家中走去。身后的铃声惊动了我,我听到医生
在车上大声呼喊他的两个儿子。苏家兄弟从屋里出来后,为眼前出现的情景欢呼跳跃。他们
欢快地奔向自行车,他们的母亲站在围墙前,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家人。医生带着他的两个儿
子,骑上了田间小路。坐在车上的两个城里孩子发出了激动人心的喊叫,坐在前面的弟弟不
停地按响车铃。这情景让村里的孩子羡慕不已。
在我十六岁读高中一年级时,我才第一次试图去理解家庭这个词。我对自己南门的家庭
和在孙荡的王立强家庭犹豫了很久,最后终于确定下来的理解,便是对这一幕情景的回忆。
我和医生的第一次接触,是发生在那次自留地风波之前的事。那时候我回到南门才几个月,
我的祖父还没有死去,他在我们家住满一个月以后,去我叔叔家了。那次我持续高烧了两
天,口裂舌燥地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刚好我们家的母羊要下崽了,一家人全在羊棚
里。我独自一人躺在屋内,迷迷糊糊地听着他们纷乱的声音,我兄弟的尖嗓音时刻在中间响
起。后来是母亲走到我床边,嘴里说了一句什么后又出去了。母亲再次进来时,身旁有一个
人,我认出是苏家的医生。医生用手掌在我额上放了一会,我听到他说:
“有39度。”他们出去以后,我感到羊棚那边的声音嘈杂起来。医生的手掌刚才在我
额上轻轻一放,我所经历的却是亲切感人的抚摸。没过多久,我听到了苏家两个孩子在屋外
说话的声音,后来才知道他们是给我送药来的。
病情好转以后,我内心潜藏的孩子对成年人的依恋,开始躁动起来。我六岁离开南门以
前,我和父母之间是那么亲切,后来在孙荡的五年生活里,王立强和李秀英也给予了我成年
人的爱护,可是当我回到南门以后,我一下子变得无依无靠了。最初的日子,我经常守候在
医生下班回家的路上,看着他从远外走来,想象着他走到跟前对我说的那些亲切的话语,并
期待着他再次用宽大的手掌抚摸我的前额。
然而医生从来就没有注意我,现在想来是他根本就不会注意我是谁,为什么总是站在那
里。他总是匆匆从我身旁走过,偶尔也会看我一眼,可他用的是一个陌生人看另一个陌生人
的眼光。医生的两个儿子,苏宇和苏杭,不久以后也加入到村里的孩子中间。那时我的兄弟
在田埂上割草,我看着苏家的两个孩子犹犹豫豫地走过去,他们边走边商量着什么。我的哥
哥,当时感到自己可以指挥一切的哥哥,向他们挥着手中的镰刀,叫道:“喂,你们想割草
吗?”
苏宇在南门很短的生活里,只有一次走过来和我说话。我至今记得他当初腼腆的神情,
他的笑容带着明显的怯意。他问我:“你是孙光平的弟弟?”
苏家在南门只住了两年,我记得他们搬走的那天下午,天空有些阴沉。最后一车家具是
由医生拉着走的,两个孩子在车的左右推着。他们的母亲提着两篮零碎的东西跟在最后。
苏宇十九岁的时候,因脑血管破裂而死去。我得到他死讯时,已是第二天下午。那天我
放学回家,路过以前是苏家的房屋时,心中涌上的悲哀使我泪流而下。
在我记忆里,哥哥进入高中以后,身上出现了显著的变化。现在想来,我倒是十分怀念
十四岁时的哥哥。那时的哥哥虽然霸道,身上的骄傲却令人难忘。我的兄弟坐在田埂上,指
挥着苏家兄弟为他割草,这情景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代表着哥哥的形象。我哥哥升入高中没
多久,开始结交城里同学。与此同时,他对村中孩子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冷漠。随着哥哥的城
里同学陆续不断地来到我家,我的父母觉得脸上光彩。甚至村里的几个老人也四处断言,认
为村中孩子里最有出息的是我的哥哥。
那段时间里,经常有两个城里的年轻人凌晨跑到村旁来大喊大叫。他们的喊声坑坑凹凹
高低不平,尤其是嗓子喊破的一瞬间,听起来毛骨悚然,村里人起初还以为是在闹鬼。
这事给我哥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次他神情黯然地说:“当我们想成为城里人时,
城里人却在想成为歌唱家。”
哥哥显然是村里孩子中最早接受现实的提醒,他开始感到自己一生都将不如城里同学,
这是他对内心自卑的最初感受。公正地说,我哥哥结交城里同学是他一惯骄傲的延伸。城里
同学的来到无疑抬高了他在村中的价值。
我哥哥的第一次恋爱是升入高中二年级时出现的。他喜欢上一个粗壮的女同学,是城里
一个木匠的女儿。我几次看到哥哥在学校的某个角落,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瓜子偷偷塞给她。
她经常嗑着我们家的瓜子出现在操场上,她吐瓜子壳时的放肆劲,仿佛她已经儿女成群。有
一次她吐出瓜子壳以后,我看到她嘴角长时间地挂着一条唾沫。
那时候我哥哥和他的同学开始谈论女人了。我坐在屋后的池塘旁,听着那些过去闻所未
闻的话。关于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