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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在细雨中呼喊-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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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上吊。”她向那已经不存在的草绳倾斜着走去时,被王跃进的嫂子紧紧抱住。这个已经生
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向王跃进大叫:

    “快把她扶到屋里去。”

    新娘被几个人架进屋去时,仍然执着地喊叫:

    “我要上吊。”过了好一阵,王跃进他们几个人才从屋里出来。可他们刚出来,新娘又
紧随而出了。这次她手里握着一把菜刀,架在脖子上,人们听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只听
到她喊:

    “你们看哪。”那时冯玉青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我忘不了她当初微
斜着脸,右手托住下巴时的沉思模样,风将她的头发在眼睛前吹来吹去。她对远处杂乱的情
景似乎视而不见,仿佛看着的是镜中的自己。正是那一刻,冯玉青不再关心正在进行着的婚
礼,她开始为自己的命运迷惑不解。

    几天以后,一个货郎来到了村里。这个四十来岁,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将货郎担子放
在了冯玉青的屋前。他用外乡人的口音向站在门口的冯玉青要了一碗水喝。

    村里的孩子在他身旁围了一阵后又都散开了,货郎来到这个离城太近的地方显然是路
过,可他在冯玉青屋前一直坐到天黑。我几次经过那里,总是听到货郎喑哑的嗓音疲惫地诉
说着走南闯北的艰难,货郎微笑时神情苦涩。而冯玉青专心倾听的眼神却是变幻莫测,她坐
在门槛上,依然是手托下巴的模样。货郎只是偶尔几次扭回头去看看冯玉青。货郎是在夜晚
月光明媚的时刻离开南门的,他离去后冯玉青也在南门消失了。死去

    我的弟弟,从哥哥脸上学会了骄傲的孙光明,在那个夏日中午走向河边去摸螺蛳。我重
又看到了当初的情景,孙光明穿一条短裤衩,从屋角拿起他的割草篮子走了出去。屋外的阳
光照射在他赤裸的脊背上,黝黑的脊背看上去很油腻。

    现在眼前经常会出现模糊的幻觉,我似乎能够看到时间的流动。时间呈现为透明的灰
暗,所有一切都包孕在这隐藏的灰暗之中。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事实上我们生活在时
间里。田野、街道、河流、房屋是我们置身时间之中的伙伴。时间将我们推移向前或者向
后,并且改变着我们的模样。

    我弟弟在那个失去生命的夏日走出房屋时,应该说是平淡无奇,他千百次这样走出房
屋。由于那次孙光明走出去后所出现的结局,我的记忆修改了当初的情景。当我的目光越过
了漫长的回忆之路,重新看到孙光明时,他走出的已经不是房屋。我的弟弟不小心走出了时
间。他一旦脱离时间便固定下来,我们则在时间的推移下继续前行。孙光明将会看着时间带
走了他周围的人和周围的景色。我看到了这样的真实场景:生者将死者埋葬以后,死者便永
远躺在那里,而生者继续走动。这真实的场景是时间给予依然浪迹在现实里的人的暗示。村
里一个八岁的男孩,手提割草篮子在屋外等着我弟弟孙光明。我注意到了弟弟身上的微妙变
化,孙光明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紧随在我哥哥孙光平身后,他喜欢跑到几个孙光平不屑一顾的
七、八岁男孩中间,从而享受一下孙光平那种在村里孩子中的权威。我坐在池塘旁时,经常
看到孙光明在那几个走起路来还磕磕绊绊的孩子簇拥下,像亲王一样耀武扬威地走来或者走
去。那天中午,我从后窗看着孙光明向河边走去。他脚蹬父亲宽大的草鞋,在泥路上拍打出
一条弥漫着的灰尘。弟弟尖细的屁股和瘦小的脑袋由父亲的大鞋负载着向前。孙光明走到刚
搬走的苏家屋前,将篮子顶到了头上。于是我弟弟一惯调皮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直了。孙光
明希望将其技艺维持到河边,但篮子不与他合作,滚落到路旁稻田里。孙光明只是略略回头
以后继续前行。那个八岁的孩子爬进了稻田,替孙光明捡起了篮子。就这样,我一直看着孙
光明洋洋自得地走向未知之死,而后面那个还将长久活下去的孩子,则左右挎着两个篮子,
摇摇晃晃并且疲惫不堪地追赶着前面的将死之人。死没有直接来到孙光明身上,它是通过那
个八岁的孩子找到我弟弟的,当孙光明沿着河边摸螺蛳时,八岁的孩子无法摆脱对水的迷
恋,往深处开始了无知的移动,接着便是一脚踩空淹没在河水里。孩子在水中挣扎发出了呼
喊声,呼喊断送了我的弟弟。孙光明是为了救那个孩子才淹死的。将舍己救人用在我弟弟身
上,显然是夸大其词。弟弟还没有崇高到愿意以自己的死去换别人的生。他在那一刻的行
为,来自于他对那几个七、八岁孩子的权威。当死亡袭击孙光明手下的孩子时,他粗心大意
地以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去拯救。

    被救的孩子根本无法回忆当初的情景,他只会瞠目结舌地看着询问他的人。几年以后,
当有人再度提起这事时,那孩子一脸的将信将疑,仿佛这是别人编造的。若不是村里有人亲
眼所见,孙光明很可能被认为是自己淹死的。

    事情发生时,那人刚好走在木桥上。他看到孙光明推了那孩子一把,接下去的情形便是
那孩子惊慌失措地逃向岸边,看孙光明在水中的挣扎。我的弟弟最后一次从水里挣扎着露出
头来时,睁大双眼直视耀眼的太阳,持续了好几秒钟,直到他被最终淹没。几天以后的中
午,弟弟被埋葬后,我坐在阳光灿烂的池塘旁,也试图直视太阳,然而耀眼的光芒使我立刻
垂下了眼睛。于是我找到了生与死之间的不同,活着的人是无法看清太阳的,只有临死之人
的眼睛才能穿越光芒看清太阳。当那人丧魂落魄地奔跑过来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
喊叫像破碎的玻璃片一样纷纷扬扬。那时孙光平正用镰刀削地瓜吃,我看到哥哥将镰刀一
扔,奔出屋外。孙光平边跑边呼喊父亲,父亲孙广才从菜地里跑了出来,父子俩急步奔向河
边。我的母亲也在那条路上出现,她手里捏着的头巾在奔跑的路上上下舞动。我听到了母亲
凄厉的哭声,母亲的哭声在那一刻让我感到,即便弟弟还活着也将重新死去。

    一直以来我都担忧家中会再次出现什么。我游离于家人之外的乖僻,已被村里人习以为
常。对我来说被人遗忘反而更好,可是家中一旦出事我就会突出起来,再度让人注意。看着
村里人都向河边跑去时,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我完全可以遵循常理跑向河边,可我担心自
己的行为会让家人和村里人认为是幸灾乐祸。这样的时刻我只能选择远远离开,那天晚上我
半夜才回到家中。天黑以后,我就来到了河边,河水在月光下潺潺流动,一些来自陆地的东
西在河面上随波逐流,河水流淌的声音与往常一样清脆悦耳。刚刚吞没了我弟弟的河流,丝
毫没有改变一如既往的平静。我望着远处村里的灯火,随风飘来嘈杂的人声。母亲嘶叫般的
哭声时断时续,还有几个女人为了陪伴母亲所发出的哭声。这就是哀悼一个生命离去的遥远
场景。刚刚吞没了一个生命的河流却显得若无其事。我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河流也是有生命
的,它吞没了我的弟弟,是因为它需要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在远处哭喊的女人和悲
痛的男人,同样也需要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他们从菜地里割下欢欣成长的蔬菜,或
者将一头猪宰杀。吞食了另外生命的人,也会像此刻的河水一样若无其事。

    孙光明是由孙广才和孙光平跳入河水里打捞上来的。他们在木桥下捞起了孙光明,孙光
明被拖到岸上时,他的脸呈现了青草的颜色。已经疲惫不堪的孙广才抓起孙光明的双脚将儿
子的身体倒提起来,用脊背支撑着在那条路上奔跑。孙光明的身体在父亲的脊背上剧烈晃
动,他的脑袋节奏鲜明地拍打着父亲的小腿。我的哥哥跑在后面。在那个夏日中午,三具湿
淋淋的身体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奔跑时仿佛乱成一团。他们身后是依然手捏头巾哭叫着的母
亲,还有乱糟糟的村民。

    奔跑的孙广才脑袋逐渐后仰,他气喘吁吁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嘴里叫唤着孙
光平。孙光平从父亲脊背上接过弟弟,倒提着继续跑。落在后面的孙广才断断续续地叫着:

    “跑——别停——跑——”

    我父亲看到孙光明倒垂的头颅正往下滴水,那是我弟弟身体和头发里的水。孙广才以为
孙光明是口中吐水,那时他还不知道孙光明已经一劳永逸地离去了。

    跑出二十来米的孙光平开始摇摇摆摆,孙广才依然叫着:

    “跑——跑——”我看到哥哥的身体终于倒下,孙光明被摔倒了一边。孙广才再次提起
儿子向前跑去。虽然孙广才摇晃不止,他那时所跑出来的速度令人吃惊。

    当母亲和村里人赶到我家门口时,我的父亲已经知道儿子死去了。由于过度紧张和劳
累,孙广才跪在地上呕吐不止。孙光明则四肢舒展地躺在榆树下,树叶为他遮挡着夏日猛烈
的阳光。我哥哥孙光平是最后走来的,他看到呕吐的父亲后,也在不远处跪了下来,面对着
父亲开始了他的呕吐。

    那个时候,只有母亲表现出了正常人的悲哀。她在嘶叫和呜咽之间,身体上下起伏。我
的父兄终止了呕吐,两个浑身布满尘土的人仍然跪在那里,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个哭叫的
女人。死去的弟弟被安放在桌子的中央,他的身下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上面由床单覆盖。

    我父亲孙广才和哥哥孙光平恢复常态后,第一桩事就是走至井边打上来一桶水,两人轮
流着喝完。然后各提一只篮子进城去买豆腐了。走时父亲脸色发青地让旁人转告那个被救孩
子的家人:“我回来再去找他们。”

    那天晚上村里人都预感着要出事了。我的父兄从城里回来,请人去吃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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