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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被转送到后方医院。”
“在山脚公路上,从腊孟开始,等著过江的担架那才叫多,一个挨一个,排了几公
里长。有重伤号,没等过江就咽了气,也有像俄这样的轻伤号。俄们都是当地老百姓组
织的民夫队抬过江去的。”
“听说俄们那个师(一○三师)打完仗以后整编,师长一看全师还剩下不到两个连,
带头放声大哭……”
袁德均伤愈后参加了内战,一九五○年起义,同年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文革”
曾被管制。
张羽富,男,六十六岁,原国营陇川农场二分场场长,离休干部。张场长身材瘦弱,
精神尚好,对于退下来没有意见,却经常感到寂寞。因此很高兴有人从省城大老远来同
他聊聊往事,尤其是扯扯那些不好写进档案又始终让人耿耿于怀的历史旧账。
“我是贵州德江县人,家住乌江边上,地名叫中坝。我记得清楚,我是一九四三年
阴历十二月初被抓的丁,家里人连音讯都不晓得就被抓走了,一走四十几年。”
“我分在第八军工兵营。工兵营是新组建的部队,由美国教官亲自训练,比步兵待
遇好。不是运气好,是因为我念过两年私塾,识几个字。”
“给我们上课的都是美国人,并不凶,另外还有一班美国工兵专门示范操作。工兵
学习的内容很多,比如架桥,主要是浮桥,埋雷排雷,爆破等等。后来又专门学习使用
火焰喷射器。火焰喷射器是美国人发明的新式武器,威力很大,上面叫保密,后来打松
山的时候就拉上去了。”
“训练了两三个月,部队就奉命开上前线。一上前线,那种场面才叫惊心动魄。死
人多得没法掩埋,到处都是尸体,主要是我们的弟兄,也有日本人。只好听凭日晒雨淋,
炮轰弹炸,最后乌黑的尸水把山上的草都咬死了,几年后我路过那里,山上寸草不生。”
“打大垭口的时候,李弥想出一个办法,从炮兵调来几门小钢炮(山炮),抵近地
堡直射。这样起了一些作用。炮兵消灭不了的死角,就由我们工兵用火焰喷射器解决。”
“我还记得,头次喷火那天是八月一号,下小雨,山上风大,刮得呼呼响。副班长
和我准备行动。副班长姓潘,河南人,脸上有麻子,我们都管他叫麻皮。麻皮管喷火,
我做助手,背燃料瓶。那时候的燃料瓶沉得很,二三十公斤一只,模样跟现在的泡沫灭
火机差不多。”
“头次上阵,心里直打鼓,不知能不能活著回来。步兵当然没见过这种洋玩意儿,
稀奇得很,那个连长当场讲好,干掉敌人堡垒由他请客。麻皮在湖北打过仗,是个老兵
油子,左滚右爬很快就进入喷火位置。我紧随其后,硬著头皮往前爬,总算运气好,没
有被子弹打中。”
“等步兵的机枪把敌人火力吸引开去,麻皮就接上燃料管开始瞄准。敌人地堡在三
十多米外,从我们演练的效果看,应该万无一失。哪知道麻皮刚刚扣动扳机就出事了,
只听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乱滚。原来他只注意喷火角度,忽视了风向。一阵山风将喷出
的千度高温刮回来,当场就把他的眼睛烧瞎了。”
“我幸好躲在他身后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否则也不能幸免。”
“但是麻皮射出的那股火却没有失效,鬼子的地堡立刻就冒出许多浓烟来。我听见
敌人在地堡里哇哇乱叫,有几个没烧死的钻出地堡逃命,马上就被我们的机枪打倒了。
后来步兵兄弟冲上来,把阵地往山上又推进一步。从此以后,我们每个人都懂得了选择
风向的道理,但是麻皮的下场却很惨,听说在后方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就失踪了。”
“火焰喷射器在肃清松山外围暗堡和据点的战斗中发挥了很大作用。一般在三四十
公尺以内,瞄准了必定有效。日本人的确非常顽固,往往地堡上层烧坍了,下层继续往
外打枪,直到烧死或者把地堡彻底炸坍为止。总之没有人投降。后来一直打到松山主峰,
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还是没有捉到一个日本俘虏。再后来,李弥下了命令,活捉一
个日本俘虏赏金一千元。听说抓到几个伤兵。”
“松山主峰叫子高地,山头只有一两亩地大小,四周有十几个高高低低的小山包相
连,互相依托。我们把战壕一直掘到离子高地还有两百米的地方,就再也没法前进了。
因为最后这段山坡特别陡,至少有五六十度,连打枪都得仰起头。我们在这个地方蹲了
半个多月,甚么办法都想尽了,还是毫无进展。阵地前面白白丢了几百具中国兵的尸体,
那尸体你枕我,我压你,个个头朝敌人,没一个孬种,那场面才叫壮烈哩。现在回想起
来,咱们的士兵真正是浴血奋战哪。”
“后来蒋介石急了,在重庆下了一道命令,限第八军九月一日前拿下松山。还是美
国顾问给李弥出个主意,建议从松山下面挖地道通到子高地,然后用最新式的美国炸药
将地堡炸掉。”
“地道从八月四日开始施工,由我们工兵营负责挖掘,美国顾问亲自测量计算。为
了不让敌人察觉,炮兵天天朝我们头顶上打炮,步兵照样出击迷惑敌人。我们从阵地最
前沿开始掘起,现平行地掘一个直洞,通到子高地下面。我们分成四班,白天黑夜地干,
大约掘了十来天,美国佬爬进洞来一段一段地量了,说声“OK”,我们的人就分成两
起,一左一右,竖著往上掘,对了,就这样,成个“Y”字形。打洞当然辛苦极了,不
过想想阵亡的弟兄,想想敌人就要飞上天去,咬咬牙也就干下去了。”
“这次只掘了几天,顾问说好了,已经到了敌人脚底下。大家一听都很紧张,就开
始挖出两个药室,分别都有一座房间大小。听侦察兵说敌人好像有了察觉,也在上面挖
反击地道。于是大家赶紧往洞里搬运炸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敌人抢了先,前功尽
弃。”
“炸药都是美国货,铁箱子,每箱二十五公斤。我记得左药室填了一百二十箱,右
边填了一百六十箱。光是往洞里搬这些铁家伙就花了一天一夜。”
“八月二十日早上,天气突然晴开了,好像老天有意要让大家开开眼界。一清早,
太阳从怒江东岸升起来,把松山子高地照得通红。炮兵照例先打一通炮弹,步兵又佯攻
一阵,目的是把更多的敌人吸引到子高地,使爆破取得最大的效果。大约九点钟吧,所
有的部队都撤下大垭口,李弥下令起爆。那天卫立煌、宋希濂、何绍周都早早地过了江,
还有几个美国将领和高级顾问也在掩蔽部观看。工兵营长亲自摇动起爆器,我看见他的
手有些抖,猛吸几口烟,然后扔掉烟头,狠狠摇动那架电话机改装的起爆装置。开始似
乎没有动静,过了几秒钟,大地颤动一下,接著又颤动几下,有点象地震,掩蔽部的木
头支架嘎吱嘎吱晃动起来。同时,我看见子高地有一股浓浓的烟柱窜起来,越来越高,
烟柱头上也有一顶帽子,很象解放后电影上放的原子弹爆炸。烟柱足足有一两百公尺高
吧,停留在半空中,久久不散。声音传过来时,却不及想像的大,没有飞机扔炸弹震耳,
闷响,有点象远方云层里打雷。”
“我们都顾不得隐蔽,站起来欢呼,想像敌人都被血淋淋的炸飞到空中,心里别提
有多痛快了。说来也真是邪乎,山上的敌人果然都炸懵了,直到荣三团的步兵不费一枪
一弹冲上子高地,周围那些地堡的敌人才又拼命打起枪来。”
“子高地我上去看过,炸药的效果并没有最初计算的那样大。松山主峰只炸出两个
漏斗样的大坑,都有几十公尺宽,几十公尺深。听说至少有七八十个日本兵被埋在坑里,
还有十几个炸成碎片,只有四个震昏的作了俘虏,耳朵鼻孔都在流血,不知后来救活了
没有。说来有意思,我们搞的这次爆破,不知怎么被当地老百姓编成一个故事流传开来,
说是日本人在松山修了一座秘密军火库,藏有大批飞机、坦克、枪炮、汽车,还有许多
金银财宝。日本人眼看要完蛋,就将松山炸坍埋起来。这个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久而
久之,许多人就信以为真。五七年大炼钢铁,几百里外想发财的人都拎著锄头上松山去
挖财宝,但是谁也没有找到军火库的影子。”
“子高地以后的战斗我没有参加,主要是步兵扩大战果。那些日本人眼看大势已去,
拼命反扑,想把子高地重新夺回来。到了九月一日,子高地还是没有最后拿下来,滇缅
公路也没法通车。蒋介石火了,下了一道死命令,限第八军在“九·一八”国耻日前必
须拿下松山,否则军长副军长按军法从事。李弥急红了眼,抓一顶钢盔扣在头上,亲自
带特务营上了松山主峰阵地。九月六号那天我看见他从主峰上被人扶下来,眼眶充血,
胡子拉碴,呢军服变成碎片,打一双赤足,身上两处负伤,人已经走了形。”
“松山战役好像就是李弥从主峰上下来的第二天结束的。那天夜里枪声响得特别凶,
还有许多爆炸声。听说日本人手榴弹打光了,就扛起迫击炮弹往石头上砸。后来打到中
午,枪声才渐渐稀了。大概下午四、五点钟,山上传来消息,说胜利了。我看得清清楚
楚,李弥坐在指挥部外面一块石头上,参谋跑上前向他报告,他没动,仍然僵直地戳在
石头上,接著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
“松山打下来,竟没有捉到日本俘虏。只有几个做饭的缅甸人,还有七八个妓女,
听说都是朝鲜人。中国兵好奇得很,都围了妓女看,评头论足,心里不知甚么滋味。那
些女人都穿黄军装,有胖的,也有瘦的,却并不害羞。军部派人把她们押过江送走了。
听说日本人打仗勇敢就奖励跟女人睡觉,从前听老兵讲,不相信,说是瞎吹牛。打那次
亲眼见了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