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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长—一呆,怔了半晌,猛可上踏步,扬掌待发。
岳多谦三环一出,功力减半,他万料不到最后一环仍未将金戈击在地上,见金戈一动,全力提起真力,跄踉地前跨两步,左右双手一横一直,正是“云槌”的起手式。
他明知自己此时动力不济,但他准备拼着最后五成功力用这一招与敌俱伤。
金戈怒目扬臂上前二步,左右各手持半截断戈,但是却猛可一停,仰天哈哈大笑!
岳多谦一怔,只见金戈狂笑道:“艾某岂是出尔反尔之人,哈,哈——”
笑声未落,金戈抱拳一礼,沉声道:“后会有期!”
他奋臂一扬,那带头的半截金戈直飞向山壁,夺的一声立在山壁之上,直没入三尺之深!那尾杆的半截却挟着一股锐风飞落万丈山下!
艾长一掉转头来,就在山壁上直飞上去,一步步如纵天之梯,快捷无比地消失在首阳山巅!
岳多谦仰望山巅,那艾长一身形消失处的白雪皑皑,然后他的视线慢慢地收了回来,落在地上;那放在白雪上的油纸包。
他缓步上前,拾起了纸包,正当他要打开那纸包的时候,忽然他像旋风一股旋转过身来—一
果然身后十丈远处奔来两个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一个美艳绝俗的少女。
那老者扬手叫道:“恭喜岳老兄,方才岳老兄大演神威,岳家三环毕竟是无敌天下的——”
岳多谦抱拳道:“白兄,别来无恙,大慰吾怀—一”
一方和卓方同时还如巨雷轰顶,那眼带幽怨的姑娘正是白冰,他们曾试过一切方法,但是他们明白知道,即使他们能够忘记她,但是那份感情是无法赶除的了,好像火铁烙在肉身上的印痕一般,随着年代的过去,那是增加它深刻和清晰罢了。
岳多谦和白玄霜的寒喧,他们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直到他们发现白冰激动的眼光完全落在躺在地上的大哥脸上——
白玄霜的声音显示他内心的激动,他坚决而伤感地道:“万佛令牌没有寻得之前,老朽是无暇顾他的了……”
接着,他们看见岳多谦严肃地走了过来,他抖手打开了手中的油纸包,一面陈旧的小旗掏了出来!
织锦的底,铁灰色的骏马在旗帜上奋蹄欲飞!那旗杆顶上的明珠,形色的确和那胡家的明珠十分相似,就为了这,可怜范立亭丧了性命!
岳多谦喟然望着这历尽沧桑的铁骑令,躺在地上的芷青也睁大了眼睛。
岳多谦缓缓弯下腰来,对芷青道:“芷青,这是你的了!”
芷青抖然之间,宛如触电一般跃立起来,岳多谦伸手按住他,把那令旗递在芷青手中,他微笑着道:“老的一辈也该休息一下了,是么?”
芷青双手接过岳家的令符,他激动地发现父亲的眼角上噙着两颗泪珠。那是欢欣还是伤感?他一生只盼望望这场胜利,如今他得到了,但是他却感到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值得他争取的了,他暗中道:“从此,武林中将不会出现岳多谦的名字了。”
白冰望着芷青轻轻地问白玄霜:“爹,他受了伤?”
岳多谦望了望芷青,对白冰道:“不妨事的。”
白冰对芷青说一句话,但是芷青却像是了无知觉地望着夭空,她咽了一下口水她觉得,自己象是要哭出来一般,喃喃地低声道:“天啊,难道他根本不知道我在……爱他?……”
耳边传来白玄霜爽朗地声音:“岳老哥无敌三环威震环宇,小弟可谓眼福不浅——”
他说到这里,牵着女儿的手,缓缓道:“小弟先走一步,咱们就此别过——”
岳多谦拱了拱手,朗声道:“后会有期——”
其实他心中却正在想:“从此,我将埋身名山深谷之中,我们是后会无期的了——”
于是他有些激动地叫道:“白兄多自珍重!”
自玄霜挥了挥手,带着白冰去了,一方和卓方竭力克制住自己,但是他们却忍不住不约而同地斜瞥向白冰,白冰的目光却完全落在躺在地上的芷青身上,而芷青的双眼,却正痴然地望天空悠悠的浮云。
白冰轻轻地对自己说:“别了,别了……”
两滴泪珠挂在她美丽的脸颊上。
岳多谦轻轻抱起了芷青,他安详地望着几个孩子,他的声音平静得紧,这使卓方想起,当日爸爸败给青蝠时,他在孩子面前也是如此的平静。
“孩子,禾甘菜香,倦鸟知返,我们回终南山去吧。”
他抱着芷青大踏步往山下走去。
正当他们走出山脚,只见迎面一个年轻和尚骑驴走了过来,那和尚走到一棵大树下,跳下驴来,便盘膝坐下,一语不发。
岳多谦不禁奇怪地望了那和尚一眼,那和尚忽然朗声吟道:“吾年三十九,是非终日有,
不为自己身,只为多开口,
何立自东来,我向西边走,
若非佛力大,岂不落人手?”
岳多谦听得不由一愕,他喃喃道:“何立自东来,我向西边走……喂,何立是谁?”
那青年和尚双目一睁,手指山下一个飞马狂奔上山的人道:“何立来啦,何立来啦,他是秦太师的家将。”
岳多谦不觉一惊,暗道:“秦太师?秦桧?……”
那和尚双目一闭道:“告诉施主们一个消息,国失于城,宝国军节度使岳元帅就要遇害……”
岳多谦大吃一惊,正待追问,只见那青年和尚又低声念道:“……何立自东来,我向西边走,
若非佛力大,岂不落人手?”
这是那山下之人巳自赶到,那人是个胖子,拔刀喝道:“大胆妖憎,岳贼党羽,竟敢信口雌黄,妄论丞相是非,还不跟我何立回去伏罪?”
那年青和尚朗笑一声。吟道:“若非佛力大,岂不落人手?”
那何立下马舞刀上前,岳多谦待要喝止,那何立却已大叫一声,退了三步,岳多谦问道:“怎么?”
那何立道:“和尚巳死了。”
岳多谦上前一摸,只见和尚笑容仍在,身巳僵硬,实已圆寂了。他想到和尚所吟的诗句,不禁心中一凛,暗赞道:“这和尚年纪轻轻,却是异人。”
岳多谦伸手一把抓住何立,冷冷道:“我知道你是秦桧的家将,你方所才说的‘岳贼’可是岳飞?”
何立忽觉手上如加了一道铁匝,又热又痛,手中握着刀却是动也不能动,当下骇得面如死灰,结结巴巴道:“大王饶命,是……是……是岳飞……不管小人的事……”
那青年和尚所说“国失干城”四个字飘入岳多谦脑海中,他反手一推,何立跌倒地上,他喝声:“快走!”
抱着芷青一步飞跨,人在七丈之外,一方追赶上去,问爸爸道:“到临安去?”
岳多谦道:“不错,咱们快!”
大宋高宗绍兴十二年的最后一天。
临安被笼罩在大雪中,而银白的雪野被吞噬在黑夜里。
这是大年夜,在往年,虽然在这四更夜半,临安城中的灯火会通宵达旦的,但是如今,正是所谓国破家亡,寄旅异乡的游子又有何乐可作?
城垣上守夜的卫兵也懒洋洋地靠在阁柱上,忽然他眼前一花,黑暗中似乎觉得有几条人影一掠而过,他揉了揉眼睛,定神一看,却又不见什么了。
岳多谦扶着伤势未痊的芷青,带着他三个儿子,从城垣上一掠而过,现在,他们在屋脊上飞奔。
今夜的临安似乎还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岳多谦奔过了两重街屋,远远望去,皇宫的屋宇依稀可见,街心静荡荡的,忽然一阵依依晤晤的声音,街角一个醉汉走了过来,那厮手中还抱着一只酒壶,嘴里不断地哼着不成曲的小调。
岳多谦轻轻地跳了下来,他一拍醉汉肩膀,那醉汉却哼道:“朋友,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咱们干一杯……”
岳多谦问道:“朋友,天牢在那里?”
那醉汉伸手向东一指,又依依晤晤地哼唱起来。
岳多谦一招手,飞快地横过马路,向东而去。
一转过几条胡同,他们又跃上屋背,这时忽然一阵嘈杂的人声传来。那声浪似乎充满着愤慨和悲壮,岳多谦怔了一怔,加速向前奔去,就在这时,忽然那前面传来惊呼之声,岳多谦仰首一看,也是惊咦一声——
芷青等人一齐抬头仰首,只见西天一颗带角金星划过长空,陨落下来,岳多谦暗中一凛,一个不祥之兆闪过心头——
蓦然——
“霹雳”一声,一个焦雷突然响起,一片黑云如千军万马般飞到头顶之上,霎时在严寒的大雪中,竟然下起倾盆大雨,同时狂风怒号,有如虎啸猿蹄。
岳多谦吃了一大惊,他沉声喝道:“快走!”
五条人影飞快地在大雨中掠过,转向东方,只见眼前一亮。
成千的人默然地在街上移动,有如一条黑色的长龙,大雨打在他们的身上,宛如未觉,岳多谦望了望,他们的方向正是向着天牢,他暗中长叹一声,“唉,晚了,岳飞休矣!”
他们从房屋上飞快地奔向天牢,远远只听见有人在喊着:“风波亭,风波亭!”
从屋脊,他已能看见狱前的布示板上贴着大幅白纸,上面写着“奉旨,斩决人犯岳飞……”
他们五人不约而同暗叹一声:“完了!”
岳多谦眼前浮出了国失干城四个字,芷青脑海中却飘过岳飞那直捣黄龙而痛饮的豪态,他一跺脚,屋背上的瓦顿时裂了数块。
他们缓缓地转过身来,对着街心那一条缓缓移动的长龙,那是孤臣孽子无言的抗议,像是愤怒的大江,滚滚地流着。
有人开始低声唱起,霎时大伙儿合了起来,那歌声愈来愈高昂,愈来愈悲壮,高昂的极处,反倒成了浑厚的一片,在狂风暴雨中低沉地汹涌着——
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