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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话真伤人。”楚风吟咬了一片柳叶在口中,口齿有些不清,“我不想让我大哥失望,这又是对是错?”
沈烟清侧着脸想了想,道:“我不知道,若是他将意愿强加于你,失望也怨不得别人,可是你大哥伤心的话,你也不好过吧?”
楚风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突然长叹一声,靠倒在树干上,道:“沈烟清,我们本来可以成为知己的。”
沈烟清又被他搞糊涂了,直觉告诉他最好忽略这句话,于是转回原先的话题,安抚道:“若你们只需维持一个夫妻名分的话,你仍是可以去追求自己心仪的人啊。”
楚风吟咬着柳叶,沉默了许久,道:“不可能的,烟清,如果我下决心娶那个女人,我就再没有权利去追求自己所爱的人了,你懂么?”
沈烟清怔忡了片刻,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懂。”
五、
江南的秋夜温润清新,院子里木樨花开得正好,香气随着晚风漫入帐中,侍女们常会收集木樨花来熏衣物,就连被褥枕单都透出淡淡的香气,丝丝缕缕地渗入梦里。
沈烟清一向浅眠,再细微的声响也能调动起他的警觉,猛然惊醒之后,他听到来人毫不掩饰的呼吸声,便放松了戒备,无奈地叹了一声,轻声问道:“楚三公子?”
三更半夜,他跑来做什么?总不是只为扰人清梦吧?
撩开帐幔,不意外地对上楚风吟含笑的眼,沈烟清无力地靠在床头,提醒自己要心平气和——面前这人是水衣未来的小叔,他再恼火也不能不顾她的面子。
握起来的拳头垂放在身侧,沈烟清淡然有礼地问:“楚三公子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楚风吟幽深的双眸不掩赞赏,借着皎洁的月光,放肆地打量着他——漆黑的长发披在身后,稍有些零乱却显出撩人的慵懒柔顺,俊美的面容少了白天的淡漠冰冷,生动了许多,带了几分薄愠几分无奈,再有几分困倦,整个人懒懒地靠在床头,像极了邀请的姿态。
沈烟清也知道自己现下这付模样有失体统,但谁也不能要求一个半夜被不速之客惊扰好梦的人像往常那样衣冠楚楚,仪态万方,再说他并非女子,名节二字,还压不到他头上。
楚风吟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下,在对方渐渐不耐的眼神下犹自笑得温文尔雅,指指自己额头上的伤,道:“伤口疼得睡不着,干脆来找你的晦气。”
沈烟清的性子与秦水衣有几分相似,外表看起来很温顺很好说话,其实脾气死硬得掷地有金石声——若是坦言因为担心他肩膀上的淤青而来,他必然会嫌你多事,而且必然在谢过你之后,客气而坚决地将你和你的好意拒之门外;但若是有事相求,或有事相怨,他就算再烦,只要不是特别厌恶你,多半会行举手之劳,动一时之善。
果不其然,沈烟清闻言,掀被下床,披了件外袍,掌起灯来,径自去矮柜那里翻找了片刻,将一个瓷瓶递与他,道:“凝华散,止痛生肌,每日两次,洒在伤处即可。”
“谢了。”楚风吟摸摸鼻子,收下那瓶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家岂会在乎区区皮肉之伤,何况那点小伤早已收口,那种痛就跟被虫子叮一下差不多——为接近沈烟清,真是什么赖皮招术都用上了。
“呃……”对方看他的眼神带着露骨的疑问“你还不走?”所幸楚风吟一向脸皮够厚,对上沈烟清疑惑的目光,自怀中摸出块血玉塞给他,道,“你带着,肩上的淤伤会好得快些。”
沈烟清愣了一下,手中的玉温润而泽,通身滑暖如凝脂,不带半点杂色,握在手中只觉暖意融融,他自幼在尚书府中长大,对珠宝玉石也算半个行家,这块暖玉虽然形状古朴,却是极为罕有的东海胭脂玉,价值连城。
“如此珍贵之物,沈烟清受之有愧。”沈烟清抬起头,平静的眼眸看不出是喜是怒,想将手中的玉塞还给楚风吟,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执起手来,将那玉扣在他的掌心,又轻轻为拢起手指,笑道:“说起来我们也算姻亲了,你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你……”沈烟清凝视着他的眼瞳,皱眉道,“此话怎讲?”
楚风吟着迷地看着他半仰的面容,答道:“朋友贵在交心,区区一块玉,又岂能表我心意于万一?”
沈烟清眼神渐冷,含了若有若无的讥诮,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强自要我接受这番美意,与楚门主擅自安排你的婚事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楚风吟深深地看着他,低声道,“对你,我发乎情,止乎礼。”
沈烟清瞪大了眼,没想到楚风吟竟对才认识一天的自己生情,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荡荡地倾诉出来,倒让自己心惊之下,一时不知所措。
他那拧着眉毛思索的样子看在对方眼里,分外可爱,楚风吟屏住呼吸,忍住想抚摸他脸颊的冲动,故作轻松地道:“先收着,等伤好了,若实在不喜欢,你可以还我啊。”
沈烟清沉默了许久,低声道:“那,便多谢楚三公子了。”
他所习惯的是干脆利落地打发掉心怀不轨的邪佞之徒,手段强硬,态度果决,然而对于满腔热诚、真心以待的人,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尚书大人只教过他如何惩恶,却没告诉他面对善意时该怎么推拒,所以在楚风吟面前,他很懊恼地发现自己似乎一路被牵着鼻子走。
有意偏过脸去,不理会楚风吟欣喜的神情,拢了拢衣袍,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
“不必,我认得路。”楚风吟看他衣衫单薄,忍痛谢绝,沈烟清却笑了,道:“你擅闯观叶楼,以为巡夜的都是死人么?你若还能独自闯出去,我这个分堂主怕是要卸任领罚了。”
楚风吟看着他单纯平和的笑容,心头一热,道:“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六、
打开房门,浓郁的芬芳扑面而来,月色清凉如水,映出楼外影影绰绰的黑衣人,杀气凛然如刃,让人想装作没发现都难——苏府的护卫,果然如传言一般嚣张。
沈烟清立在横栏前,淡淡地道:“都散去吧,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
护卫们默不做声地迅速撤去,沈烟清领着他下了楼,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开阔的中庭,两个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到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沈烟清才偏过脸来,轻声道:“楚三公子稍等,我去找看门人来……”
“不必。”楚风吟对他微微一笑,道,“你快回房吧,小心着凉。”
说罢,一个纵身,翻上丈余高的院墙,在墙头朝他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倒让沈烟清摸不着头脑了——既然他早有越墙而出的打算,又何必耗这么多功夫跟着自己走到正门呢?
打了个呵欠,瞌睡虫又爬了出来,困倦已极的大脑不适合去研究楚三公子的行事风格,沈烟清施展轻功飞掠回槐叶楼,枕席早已凉透,他钻进被窝,打了个哆嗦,无意间摸到那块温滑的血玉,迟疑了片刻,仍是将它握在手里,暖意透过肌理,渐渐地全身都舒畅起来,左肩的肿痛也和缓了不少,沈烟清舒展开四肢,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带着一缕清香回到水依楼,楚风吟一夜无梦,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沈烟清就没那么好命了,一是他生活向来刻板规律,二是,战乱之后,新帝即位,励精图治,重整河山,怎么还有那么多土匪流寇?!
“运往沧州的一批红货在太行山被劫,兄弟们死了两个,伤了七个。”镖局押运是归松叶楼管的,而分堂主吴铁与沈烟清一向互看不顺眼,可是一旦遇着江湖风浪,还非得沈烟清安排手下去摆平不可,这让脾气倔强好胜的吴铁更不是滋味,所幸几位分堂主都对观叶楼忠心耿耿、尽职尽责,这两位虽然向来不睦,却也能顾全大局,至于当着苏慕情的面大打出手的盛况,自那一次之后,便成绝响。
沈烟清垂下眼帘,沉吟道:“太行山青风寨、无双寨寨主都受了招安,独行盗匪虽多,却难成气候,莫非还有一方势力盘踞其中?”
槐叶楼的情报网遍及天下,连遥远的塞外风沙之地都有他们的鸽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报至扬州,而作为分堂主的沈烟清,对于江湖之事可谓了如指掌。
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沈烟清转向吴铁,问道:“吴堂主,这一趟押镖的是谁?”
吴铁答道:“程秋远,他……也受了伤。”
沈烟清皱眉,犹豫了片刻,轻声道:“程总镖头现下……可否容人前往探视?有些事情须向他当面请教。”
他与吴铁的不和,导致两派属众甚少来往,井水不犯河水,对于程秋远,不过数面之缘,今日之事,虽是因公而起,也还是先向吴铁打声招呼为好。
吴铁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点了点头,道:“晌午过后,他精神好些时我带你去。”
“多谢。”沈烟清朝他拱了拱手,吴铁颇不自然地回了一礼,告辞离去。
七、
程秋远肩上伤得最重,深可见骨,其他都是些皮肉之伤。他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扬州,劳累过度,再加上伤口处理得太过潦草而发起了高烧,上药包扎之后,被医者强行灌下去两碗汤药,休息到傍晚,才算恢复了些精神。
这是个面容英俊的男子,宽额浓眉,高准深目,带了几分边塞男儿的粗犷之气,又因为长年押镖,更增了形于外的沉稳与老练,向来深得吴铁重用。
看过他的伤势,沈烟清松了口气——伤口虽狰狞,幸好没伤着骨头,兵刃上也没有淬毒。
“程总镖头,依你看,这次劫镖的是什么来路?”
程秋远靠在床头,道:“沈堂主不必客气,叫我老程就好。”
沈烟清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未置可否,程秋远皱皱眉,看了他一眼,道:“他们不像一般的草莽流寇,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武林高手,功夫高强,而且俱是黑衣蒙面,武功像是传自华山剑派,但比华山派更辛辣狠毒,为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