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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假装昏倒未醒,眼睁一线偷看,只见一人身材瘦削,四十多岁年纪,面容干枯,另一个头顶光秃,身躯高大,瞧身形就是适才与自己交手之人。他想:“山上有甚么贵重东西,值得他们来抢?这里就只有师父留下给我做盘缠的五十两银子。但这二人绝非寻常盗贼,这秃子武功不弱,想那瘦子也自了得。若说是来找师父报仇,为甚么不杀我,却到处搜寻东西?”暗运功力,想崩断手上所缚绳索绳子。不料敌人知他武功精强,已在他双手之间插了一支空竹,只要一用力,竹子先破,立发声响。袁承志微微一挣,便即发觉,于是停手不动,寻思脱身之计。
那秃子忽然高兴得大叫起来:“在这里啦!”从床底下捧出一个大铁盒来,正是金蛇郎君的遗物。瘦子脸露喜容,与秃子坐在桌边,打开铁盒,取出一本书来,见封面上写着《金蛇秘笈》四字。
秃子哈哈大笑,说道:“果然在这里,师哥,咱们这十八年功夫可没白费。”揭开秘笈,见书页上画着许多图形,写满小字,喜得晃头搔耳,乐不可支。
瘦子忽叫:“咦,那人要逃!”说着向袁承志一指。袁承志吃了一惊。秃子回过头来,那瘦子手腕翻处,波的一声,一柄匕首插进了秃子背脊,直没至柄,随即跃开数尺,拔出长剑,护住门面。
秃子惊愕异常,忽然惨笑,说道:“二十几个师兄弟寻访了十八年,今日我和你才得到这宝贝,你要独吞,竟对我下这毒……手……哈哈……哈哈……你……你当然连石梁派也叛了。可是要瞒过五位老爷子,只怕没这么容易,我……瞧你有甚么好下场……哈哈……”
静夜中听到这惨厉的笑声,袁承志全身寒毛直竖。
那秃子反手去拔背上匕首,却总是够不到,蓦地里长声惨呼,扑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瘦子怕他没死,又过去在他背上刺了两剑,哼了一声,道:“我不杀你,怕你不会杀我么?那又何必客气?”随即又在秃子的尸身上重重踢了一脚,说道:“你说我瞒不过那五个糟老头子?你瞧我的!”
他不知袁承志已醒,阴恻恻的笑了两声,弹去了蜡烛上的灯花,打开秘笈看了起来,他身子微微晃动,满脸喜色。他翻了几页,有几页粘住了揭不开来,伸食指在口中一舐,蘸了些唾液又去翻阅,这般翻了几张,袁承志突然想起,书本上附有剧毒,他如此翻阅,势必中毒,不由得“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瘦子听到了,转过头来,见袁承志脸上尽是惊惶之色,便缓缓站起,从秃子背上拔出匕首,走上两步,说道:“我跟你无怨无仇,可是今日却不能饶你性命。”说着眼露凶光,举起匕首,狞笑两声,说道:“此时杀你,只怕你到了阴间也不知原因。老实跟你说,我是浙江衢州石梁派的张春九。我们石梁派和金蛇郎君是死对头,他奸淫了我们师妹,逃得不知去向。我们十多年来到处找他,哪知他的物事竟在你这小子手里。金蛇郎君在哪里?”说着向窗外一望,不由自主的脸露畏惧,似乎怕金蛇郎君突然出现。
袁承志若是稍有江湖经历,自会出言恐吓,纵不能将他惊走,也可使他心有顾忌,不敢随便加害自己,但此时六神无主,哪想得到骗人?只道:“金蛇郎君早已死了,他……他的尸骨也是我葬的。”张春九大喜,又问一句:“金蛇郎君果然死了?”袁承志点点头。张春九喝问:“他怎么死的?”袁承志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张春九满脸狰狞之色,恶狠狠的道:“你这小子住在华山之上,决非好人,料来跟金蛇郎君蛇鼠一窝,杀了你也不冤。
你做了鬼要报仇,到衢州来找我张春九吧。哈哈,不过我今后衢州也永不回去了,只怕你变了鬼也找我不到……哈哈……”笑声未毕,突然打了个踉跄。
袁承志知道危机迫在目前,全身力道都运到了双臂之上,猛喝一声,绳索登时迸断,挥掌正要打出,张春九忽然仰天便倒。
袁承志怕他有诈,手持断绳,在面前挥了两下,呼呼生风。却见他双脚一登,便不动了,眼中、鼻中、耳中、口中,都流出黑血来,才知他已中毒而死,俯身解开自己脚下绳索,奔到外室,见哑巴也已被缚,双目圆睁,动弹不得,忙给他解了缚。又见大威与小乖昏倒在地,心中一惊,去端了一盆冷水从头上淋将下去,两头猩猩渐渐苏醒。
袁承志打手势把经过情形告诉哑巴。等天明后,两人把两具死尸抬到后山。袁承志想这大铁盒是害人之物,便投在坑里,与两具死尸一起埋葬,想起夜来情事,不由得暗暗心惊:“这二人所以绑住我与哑巴,不即一刀杀死,自是为了预备拷问金蛇郎君的下落。若非他们另有图谋,这时葬在这坑中的,却是我与哑巴的尸首了。”
第四回 矫矫金蛇剑 翩翩美少年
袁承志在十三岁上无意中发现铁盒,这些年来早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眼看这张春九与秃子的神情,《金蛇秘笈》中定是藏有重大秘密,否则他们不会连续找上十八年之久,找到之后,又如此你抢我夺的性命相搏。“到底秘笈中写着甚么?”此念一动,再也不能克制,于是在床底角落中把那只尘封蛛结的小铁盒找了出来。这只盒子小得多,张春九和秃头一时没发见。两人一见到大铁盒中的假秘笈,便欣喜若狂,再也不去找寻别物了。
袁承志打开铁盒,取出真本《金蛇秘笈》放在桌上。翻开阅读,前面是些练功秘诀以及打暗器的心法,与他师父及木桑道人所授大同小异,约略看去,秘笈中所载,颇有不及自己所学的,但手法之阴毒狠辣,却远有过之。心想,这次险些中了敌人的卑鄙诡计,日后在江湖上行走,难保不再遇到阴恶的对手,这些人的手法自己虽然不屑使用,但知己知彼,为了克敌护身,却不可不知,于是对秘笈中所述心法细加参研。
一路读将下去,不由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世上原来竟有这种种害人的毒法,当真是匪夷所思,相较之下,张春九和那秃子用闷药迷人,可说是毫不足道了。
读到第三日上,见秘笈所载武功已与自己过去所学全然不同,不但与华山派武功无丝毫共通之处,而且从来不曾听师父说起过,那也并非仅是别有蹊径而已,直是异想天开,往往与武学要旨背道而驰,却也自具克敌制胜之妙。他一艺通百艺通,武学上既已有颇深造诣,再学旁门自是一点即会。秘笈中所载武功奇想怪着,纷至叠来,一学之下,再也不能自休,当下不由自主的照着秘笈一路练将下去。
练到二十余日后却遇上了难关,秘笈中要法关窍,记载详明,但根基所在的姿势却无图形,诀要甚是简略,不知招式,只得略过不练。
再翻下去是一套“金蛇剑法”,心想:此剑法以“金蛇”
为名,金蛇郎君定是十分重视,必有独到之处。照式练去,初时还不觉甚么,到后来转折起伏,刺打劈削之间,甚是不顾,有些招式更是绝无用处,连试几次总感不对,突然想起,金蛇郎君埋骨的洞中壁上有许多图形,莫非与此有关?
一想到这事,再也忍耐不住,招了哑巴,带了绳索火把,又去洞中。这时他身材已经高大,幸而当年曾将洞口拆大,于是钻进洞内,举起火把往壁上照去,对图形一加琢磨,果是秘笈中要诀的图解。他心下大喜,照图试练,暗暗默记,花了几个时辰,将图形尽数记熟了,在金蛇郎君墓前又拜了两拜,谢他遗书教授武功。
正要走出,一瞥间见到洞壁上的那个剑柄,当日年幼力弱,未能拔出,此时紧紧握住剑柄,潜运内力,嗤的一声响,拔了出来,剑柄下果然连有剑身。
突然之间,全身凉飕飕地只感寒气逼人,只见那剑形状甚是奇特,与先前所见的金蛇锥依稀相似,整柄剑就如是一条蛇盘曲而成,蛇尾勾成剑柄,蛇头则是剑尖,蛇舌伸出分叉,是以剑尖竟有两叉。那剑金光灿烂,握在手中甚是沉重,看来竟是黄金混和了其他五金所铸,剑身上一道血痕,发出碧油油的暗光,极是诡异。
观看良久,心中隐生惧意,寻思金蛇郎君武功如此高强,当年手持此剑横行江湖,剑刃不知已饮了多少人血。这一道碧绿的血痕,不知是何人身上的鲜血所化?是仁人义士,还是大奸大恶?又还是千百人的颈血所凝聚?
持剑微一舞动,登时明白了“金蛇剑法”的怪异之处,原来剑尖两叉既可攒刺,亦可勾锁敌人兵刃,倒拖斜戳,皆可伤敌,比之寻常长剑增添了不少用法,先前觉得“金蛇剑法”中颇多招式甚不可解,原来用在这柄特异的金蛇剑上,尽成厉害招术。
舞到酣处,无意中一剑削向洞壁,一块岩石应手而落,这金蛇剑竟是锋锐绝伦。他又惊又喜,转念又想:“金蛇郎君并未留言赠我此剑,我见此宝剑,便欲据为己有,未免贪心,还是让它在此伴着旧主吧。”提起剑来,奋力向石壁上插了下去。
这一插使尽了全力,剑虽锋锐,但剑身终究尚有尺许露在石外,未能及柄而止。剑刃微微摇晃,剑上碧绿的血痕映着火光,似一条活蛇不住扭动身子,拚命想钻入石壁。
再看石壁上那“重宝秘术,付与有缘,入我门来,遇祸莫怨”那十六个字,不由得怔怔的出了神,心想这位金蛇前辈不知相貌如何?不知生平做过多少惊世骇俗的奇事?到头来又何以会死在这山洞之中?
他金蛇剑这么一插,自知此时修为,比之这位怪侠尚颇有不及,对《金蛇秘笈》中所载的武功,更增向往,而不知不觉间,心中对这位怪侠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出得洞来,又花了二十多天功夫,将秘笈中所录的武功尽数学会了,其中发金蛇锥的手法尤为奇妙,与木桑道人的暗器心法可说各有千秋。
读到最后三页,只见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口诀,参照前面所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