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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被欣开，里面坐的人赫然显身。
身心顷刻间被重挫，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董圣卿的心，像被猛捶了一下，所有的知觉也渐渐麻痹，手指深深陷入衣摆处，几乎要将衣料撕碎。
——在珠帘后面的，是董玉兰与芷薇。
心痛伴随着不安，如毒液输散般导入每一根血管。董圣卿拉上被扯开的衣襟，望了嫂娘一眼，已是心如刀割。
他努力地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一切，推断着嫂娘知道了多少。可任凭他绞尽脑汁，仍是空白一片，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嫂娘，你可知你的贤儿早就清白不再，协助王莽，做了无数无耻之事……
房里突然静得吓人，唯有芷薇忍耐不住，捂面抽噎。
担忧迅速战胜了无地自容，董圣卿挣扎着站起身，想要走去。
刘欣曾说过的话，刹时在耳边回响：若你嫂娘知道，她的命是你用这些为代价换来的，她决不会在这世上多偷生一天。
珠帘后面的董玉兰一脸忧伤，几颗泪珠已无声无息地落下。先前发生的一切，虽然零碎，但她已能拼凑出头尾。
这个傻孩子，为了延缓她的毒发时间，竟受了这么多苦……
董玉兰本想不作声，既然圣卿苦苦相瞒，若是让他知道，必会痛不欲生。不过，王莽没给他们这个机会。珠帘掀开的一刹那，破碎的，又岂止董圣卿一人的心。
第二十五章
王莽开口：“董夫人，你刚才也已听到。于公于私，我对你和圣卿都照顾万分。如今他却背叛本王，实在令我心寒。”
“你！无耻……”
芷薇眼里噙满泪水，刚欲上前，忽被身边的董玉兰用手拦住。
施恩仁慈的表相内，原来是颗溢满污血的狼子野心。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今日的话，只有此处四人听见。董玉兰深明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些年来，自己居然是个活生生的饵，逼得圣卿为自己付出艰辛无数。一阵阵剧痛涌上胸口，董玉兰低首剧咳，竟吐出一口暗血来。
“嫂娘！”董圣卿大惊，急忙上前去扶。
董玉兰一握他的手，抬头对王莽说：“王爷想知道的事，不如让我来问。贤儿自小由我带大，我问他，他必定会说。”
“董夫人果然识时务！”王莽亲自打开厢门，“那就多劳烦夫人了。圣卿与我认识多年，真要用那听了就能掉下一层皮的刑罚逼他说，我还有些下不了手呢。你好好劝他，再若不行，就莫怪我不留情面了。”
董圣卿与芷薇扶着董玉兰向外走去，听到王莽此言，三人不禁一阵战栗。
回到董玉兰住的雅阁，芷薇赶紧汲来热水，倒入药酒，准备为董圣卿敷开胸口青紫的掌印。
不敢把伤暴露在嫂娘面前，董圣卿执意不肯热敷。
“芷薇，让我来吧，你去厨房看看，今天让他们多几道菜。”董玉兰幽幽说道。
芷薇哽咽着离开。
董圣卿坐在床沿，轻声道：“嫂娘……”
“躺下，把衣服解开，嫂娘帮你上药！”
“嫂娘……”
“解开！”
董圣卿的眼神如同一只受伤、迷路的小兽。他不敢反驳董玉兰，就如做错事的孩子，面对严母时一样惶恐、不安。
解开的衣襟下，胸膛上的掌印清晰可见。董圣卿侧过脸，怕看到董玉兰难受的样子。
慈母的手，带着温热抚上作痛的胸口。董圣卿咬牙，再痛也不露一点声音。额前的发被那双温热的手轻捋，带着怜惜与爱护。
颊上忽地落下几颗液体，董圣卿急忙坐起身，拉住董玉兰，道：“嫂娘，是我不好……”
“告诉嫂娘，王莽逼你做了哪些事？”
董圣卿低头不语。
“跪下！”
嫂娘的声音虽轻却是不容置疑。董圣卿抿唇跪地，猛地追忆起小时候，当他犯了错误时，嫂娘也会让他跪下。
“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嫂娘吗……”话未说完，董玉兰又咳嗽起来。
“嫂娘！”董圣卿挽住她的手。
即使有灵芝控制毒性，嫂娘的身子还是不行了，方才在王莽房间，她吐出的一口血已呈暗红色。
内心挣扎不已，望着董玉兰急切的目光，董圣卿无所遁形，低声说：“王莽令我潜入各州蕃王处，打探他们在当地拥兵拥田。回京后，再以‘圈地隐兵’之罪参奏皇上。表面看似削蕃平乱，实质上是集他人之力，扩充自己阵容。这几年，他削蕃卓有成效，外戚势力已变成他一人的中央集权。”
董圣卿刻意往大套路讲，回避开自己如何探得拥兵拥田数字。这其中所受的凌辱，遭受的玩弄，都不能向嫂娘道出。
董玉兰叹气问道：“他派你去欣殿下身边，是否有意要将他绊倒？”
“这正是他最初的计划。”
“听闻刘欣还未册封，就已入住历代太子所住的倍阳宫。莫非……”
不能大声张扬，董圣卿只好略略点头。
董玉兰身子一颤，忙问：“王莽专除刘氏族人，用意是要谋朝篡位？”
“他早已对大汉王位虎视眈眈，处心积虑就是为等有朝一日，可以改朝换代。”
嫂娘久久没有说话，董圣卿不安地抬起头，不料迎面就吃了一巴掌。
这一掌，扇得很轻，嫂娘从来没有用力打过他。可却让董圣卿落下泪来，一颗一颗，沿颊滑下，像个孩子般不住抽噎。
他哭，不是因为嫂娘打了他，而是因为董玉兰早已泪眼模糊。
她哽咽道：“你可还记得，在你兄长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什么？”
年幼时的记忆犹如烙印般清晰不褪。在云阳的家破败不堪，兄长过世前夕，正逢连夜暴雨。身负重病的大哥，叮嘱妻子一定要照顾好小弟。
双十之年就已守寡，身边还带着个孩子。想要改嫁，已是痴人说梦。董玉兰毫无怨言，承诺一定将他养大成人。
“我抚养你，是应亡夫生前之愿。在家中，就以夫君为尊；为臣者，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嫂娘尚懂这常规伦理，你自小聪明伶俐，饱读诗书，为何还会受小人要挟，跳下这万丈深渊？”
董圣卿凝视嫂娘，默不作声。
王莽若胜，大汉覆灭。试问几代前朝之臣不以惨淡收场？王莽若败，那自己也将难逃牵连，千夫所指，五马分尸。
董玉兰同样心如刀铰，她明白这一切都因她而起。早知如此，带大圣卿后，她就该随夫离世，也不会让这孩子受了这么多年苦。
“嫂娘一人之命，却让你陷入这不仁不义中去。为延我的性命，你也不顾王莽一旦发难，必会掀起惊天巨波。届时，多少生灵要遭涂炭？”
虽是责备语气，却句句带着惋惜。
董圣卿握住嫂娘的手，说不出一句话。面对嫂娘，即便有千千万万个苦衷，他也从不顶嘴。
“孩子，起来！”年轻时干农活而磨粗的手，拉起董圣卿坐到床沿。董玉兰说：“不要再管嫂娘！现今王莽只想杀你灭口，日后，朝中也无你的立足之地。你快走，立刻动身，去哪里，谁也不要说！”
董圣卿摇头：“嫂娘不要替我担心。三日后，就会有人来救我们。我是太子之师，往后就是皇上的太傅，无人再会为难我们！”
董玉兰怔了许久，说：“宫廷是个多事之地。嫂娘不会再拖累你，我若离开，不要把我葬在长安，这里繁华喧闹，却不是我要的安身地。”
“嫂娘不要乱说，你不会离开……”
“傻孩子！人总有一死，何况若不是你，我早已先行。”董玉兰闭上眼睛，仿若看到一幅美景：“嫂娘往后要躺在一个朴素、平和之地，那里应当家家有水、户户有花，没有疾病、纷争……”
从掀开珠帘的刹那，嫂娘的心就已死了。
董圣卿默默点头，家家有水、户户有花，她果然向往这清静无争的隐居生活。
一双深邃有瞳眸忽然跳上心头，董圣卿一惊。
是刘欣！那是刘欣的眼睛！
他若远行，恐怕刘欣会难以原谅他吧！
晚饭是在嫂娘的雅阁里用的，鲜美佳肴，想必是王莽令人准备。他行事素来诡异，盛情背后，定是狡诈奸计。
“他还没套出我的话，不会下毒害我们。”董圣卿夹了些菜到嫂娘碗里。
无人不知这味美一餐，代等合等含义。
芷薇道：“不如我回去找欣殿下。”
“我们被困此地，王莽怎会放你走？”
董圣卿心里有底，只有拖满三天，刘欣见他不回，必会前来迎救。内心不禁感叹，还是刘欣虑事周全，若非他出此计划，他们可能真要死在王莽手里。
深夜，无眠。
嫂娘已经睡下，董圣卿仍在窗边徘徊不已。忽闻哀扬歌声，楚楚伤心，仿佛一下子就可看透吟歌人的心境。
芷薇的房里亮着烛光。细心倾听，董圣卿不禁微微一颤。她所唱之歌正是《佳人曲》。
他情不自禁地应歌而去，轻推开芷薇的房门。
“董大人……”芷薇急忙起身，烛火下的身影忽闪不定，低声道：“是不是我打扰你休息了？那首歌是我在整理殿下的琴谱时，无意发现的，看曲调、诗辞都极美，随口唱唱。”
原来是刘欣！
在授他琴艺课时，似乎不曾将《佳人曲》的琴谱写给他。难道是他自己按调子写下琴谱？
暖意在胸口徘徊不去。倘若带嫂娘外出云游，长安真有他放不下的，那便是刘欣了。
“芷薇。”轻唤这女孩的名字，只觉有些心酸，若不是对他有情，绝不会独自唱这首凄美之歌。董圣卿注视着她微红的脸蛋，说：“这调子太低沉，并不适合你唱。”
《佳人曲》人人可唱，却不是人人能懂。一旦深刻领悟其中含义，却又是一番苦楚。芷薇还很年轻，不应寄情于他身上，而枉费青春。
芷薇听话地点点头。
自小服侍刘欣，虽是主仆，却似手足。她这一生中，除了刘欣，最信任的男子便是董圣卿。
“董大人，你是不是对殿下有情？”看他要走，芷薇忽然问道。
其实，话一出口，答案已经揭晓。董圣卿没有回答，只是一笑，与先前问刘欣时，一模一样的笑容。
决绝、炽烈、刻骨铭心。
“早些睡吧，别累着身子。”董圣卿说完，便关门离去。
没有一点挽留的余地，连背影也不曾给她留下。
芷薇掩面轻泣。就算她的感情再如何汹涌，这两人之间也毫无空隙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