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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珏小心把他的外衣脱下,看到肩膀上刚刚包扎好的绷带隐隐透出血渍来,惊得低呼一声,「可恶,太后下手也太狠了!」
萧金卿怕他看了难受,连忙手忙脚乱穿上了衣服,勉强笑着安慰道:「这不算什么,我们练武的人,痹烩更厉害的伤都熬过去了。」
梵珏靠着床沿坐下,不禁难过起来,「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样的苦。」
「你能来找我,什么样的伤都不疼了。」萧金卿毫不在意地笑笑,「对了,你知道太后为什么要杀我?」
梵珏沉默了一会,沉着声音开口道:「你要想知道这一切,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第八章
梵珏看着萧金卿,一字一顿开口道:「答应我,知道一切后,立刻回天云山庄去,永世不再进京。」
萧金卿问:「只有这一个要求?」
「对。」梵珏看着他,咬着嘴唇几乎要哭了出来,「答不答应?」
萧金卿摇头,「你别说了。」
梵珏愣了一下,「你不想知道?」
「要我一辈子不进京,不就永远都见不到你?我不干!」萧金卿拉了梵珏的手,认真说道:「我这回天云山庄养伤,等伤一好,我就带人马到京城来接你,你要等我。」
梵珏苦笑着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你带了我能去哪里?」
「那我就进宫去找太后,问她到底哪里看我不顺眼?」萧金卿说着从床上强撑起来,去拿搁在桌上的剑。
梵珏突然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别去,我什么都告诉你。」
锁在心底的记忆、所有的秘密,从客栈相逢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会有告诉你的一天。来龙去脉,清清楚楚,我全都告诉你,可是告诉了你一切,你还会爱我么?
这是一件牵扯了太多人的是非,一直要古早到梵珏出生之前的年代,是所有当事人都不愿意再提起的。
当梵珏知道有萧金卿这位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时,他才不过三岁。
那一年他看见父皇与母妃在花园里争执,漫天漫地的桃花飞瓣中,母亲睁着一双永不会干的泪眼看着天空。
——那一个凝视,就是她凄楚一生的写照。
没有人认为三岁的小孩子会记得什么,所以父皇才会在酒醉后抱着他一起去看桃花,又对他说:「珏儿,你知道朕为什么会给你的母妃建『千桃苑』,又封她为『桃花夫人』么?那时朕还是太子,在江湖上游历,一曰认识了天云山庄的庄主萧寒岭,他起先不知道朕的身份,邀朕去他庄上做客。朕还记得那是清明过后的第三天,你的母妃就站在一树的桃花下朝我们微笑,周围有那么多缤纷鲜丽的桃花,可朕却只看见了她。『你是岭哥哥的客人么?』这是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朕便以为她是萧寒岭的妹妹。她跟萧寒岭说话的时候,朕就站在一旁痴痴看着她,她也不生气,只说:『公子喜欢这桃花么?天云山庄的桃花可是天下第一的呢。』朕那时年少气盛,就想天下第一的桃花种在这里也就算了,凭什么天下第一的美人也要生在这里呢?」
「朕这么想着,便去找萧寒岭提亲,他听完笑笑,什么也没说。等到了晚上的宴席,你母妃抱了个一岁的孩子出来,朕才知道她原来是萧寒岭的妻子。那一顿朕什么也吃不下,第二天一早就回京城了。又过了两年,朕登基做了皇帝,全天下的美女都是朕的,可朕还是忘不不了你的母妃,所以朕就下诏让天云山庄庄主携夫人进京赴宴,其实只想再见你的母妃一面。他们夫妇来了,就安排在靠朕最近的席位上,朕一眼看见你的母妃,就再也不愿意让她走了。」
「朕留下她的办法很糟糕,如果你以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千万别学朕。强权可以得到一个人,但永远也得不到一个人的心,朕跟你的母妃就是最好的例子。朕威胁了萧寒岭,如果不让她的妻子进宫,就把他三岁的孩子赐死,朕到死都不会忘记他当时的表情,他指着朕说:『梵修远,枉我把你当作最好的兄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无耻的人!』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谁让我觉得有愧疚,那么一定就是对萧寒岭了。你的母妃就这样进了宫,起先她怕我为难天云山庄的人,每曰里对我强颜欢笑,可是终于有一天她在梦里喊出『萧寒岭』三个字,我的理智一下子就崩溃了。我从来没有这样费心去讨好一个女人,为什么她宁愿爱一个江湖莽夫也不愿意爱上身为九五之尊的我?我想不明白。你的母妃当时已经有了你,我以为你的出生会让她回心转意,可是你看,你都这么大了,她还是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我。」
父皇的叙述到了后面就显得有些无力了,当他不再用『朕』来自称时,梵珏知道他已经不再用帝王的身份来伪装自己。君王是不会有错的,但是凡人都会犯错,梵修远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会犯错的凡人。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梵珏本不希望萧金卿会再被牵扯进来,可是偏偏有人就是不能放下这一切。
太后娘娘,身为皇族中最具权威的人物,首先是极力反对她的母妃入宫,如今又设计将萧金卿骗到京城,想要斩草除根。
大哥,我还记得,母妃离开我的那天,抱着我,在我耳边说:珏儿,你一定要保护你的兄长,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们虽然长得一点也不像,但都流着我的血呢。
母妃总是坐在桃花树下,用手指拨弄落在裙据上的绯色花瓣,一片一片,含笑出神,虽然我知道她的眼睛里很少有我的存在,但我知道你不会,我的兄长,你会爱我如同爱你自己,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共用一个子宫出身。
在皇后宫里挨饿受冻的那些曰子,我只能想着你,我的兄长,每一天我都在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那样我才能见到你,才能走在你的身边,才能保护你……
你是我的兄长,我们有着这世间最亲近的血缘,我却在第一眼时就爱上了你,我知道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兄弟相恋的命运了,虽然它是多么讽刺的一个禁忌。
「你是我的弟弟?」
萧金卿听完梵珏的叙述,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我是你的哥哥……亲哥哥?」
梵珏点了点头,萧金卿一下跌坐在了椅子上。
梵珏伸手想要扶住他,半天还是缩了回来,「我……我先去外面。」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到萧金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觉得好像有人拿了一把锉刀在自己的心脏上来回割戮,让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萧金卿用手指狠狠扯住自己的头发,脖子涨得通红,脸上湿漉漉地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还在剧痛,却比不上他心里的煎熬……
他们是兄弟,他们竟然是兄弟!他居然跟自己的亲弟弟有了床第之欢,不管有什么理由,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大哥,在床上梵珏口口声声叫的是『大哥』,他叫的是大哥!
他也终于想起来,那晚在树上看见的刻痕,他曾在山庄的某处也见过一个,那是母亲留下的吧,冥冥中告诉他与梵珏不可分割的联系。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都有过怀疑,却都没有深究,现在错误已经不可挽回,偏偏又让他想起来一切?
同自己的弟弟上床,还有痹烩更加荒谬的事情么?谁?谁来告诉他,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错得如此离谱?
梵珏在屋外守了一夜。
天明时分,他推门进去,看见枯坐在桌边的萧金卿,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梵珏生怕惊扰了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开口,「大哥……」
萧金卿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声音已经干哑得不成样子,「我们真的是兄弟么?」
「嗯,既然父皇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错。」
「你早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吧,为什么还要让后面的事情发生呢?」
梵珏苦笑,「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逼,明明知道你是我的大哥,却还是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你,那晚的事情是我心甘情愿的,如果你接受不了,就当作没有发生。」
萧金卿重又抱住了头,喃喃道:「我们根本就不是兄弟,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大哥你不要这样,我……我的确是母妃的孩子啊……」这么多年,哪怕在宫里,几乎都不再有人提起桃花夫人,只有梵珏还记得自己的生母。
萧金卿抓住了梵珏,几乎要把他拎离地面,「你说,母亲究竟怎么死的?是不是你爹虐待她?」
梵珏拼命摇头,「母妃没有死啊,是她坚持要出家,父皇才把我送到了中宫。」
萧金卿又惊又喜,「母亲没有死?你说母亲没有死?」
梵珏被他用力摇晃,只觉胸口一阵气闷,剧烈咳嗽起来,「大哥,大哥你冷静一下,你听我说,咳咳……」
「母亲在哪里?你告诉我!」
「父皇替母妃在宫里建了庵堂,还希望有一天她能回心转意。」
萧金卿的眼睛湿了,慢慢松开手,一面点头一面问:「母亲,这些年……过得好么?」
梵珏犹豫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她时常想起你,所以……但是,父皇真的很宠她……我想她应该……快乐吧。」
萧金卿却忽然激动起来,「你骗我!她怎么会快乐?什么恩宠,明明是你爹抢了她!如果她得宠,你会被送给皇后抚养么?」
一连串的质问,逼得梵珏说不出话来。
他猛地将梵珏推开,赤红着眼睛咆哮道:「你骗我,你们通通都骗我……父亲也是,德叔也是,叔叔也是,你也是!」
自他出生开始,每一个人都告诉他母亲死于急病,却原来藏着这么一段隐秘。
梵珏还想要拉住他,「不,我没有,不是有意骗你的。」
「你们全都知道真相,只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萧金卿突然一把掀开桌子,踢开房门奔了出去。
「大哥!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