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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秃笔翁将兵刃取在手里,微笑道:“风兄,你仍是双足不离这足印么?”
令狐冲急忙退后两步,躬身道:“不敢。晚辈向前辈请教,何敢托大?”丹青生点头道:“是啊,你跟我比剑,站着不动是可以的,跟我三哥比就不行了。”秃笔翁举起判官笔,微笑道:“我这几路笔法,是从名家帖中变化出来。风兄文武全才,自必看得出我笔法的路子。风兄是好朋友,我这秃笔之上,便不蘸墨了。”
令狐冲微微一怔,心想:“你若不当我是好朋友,笔上便要醮墨,笔上醮墨,却又怎地?”他不知秃笔翁临敌时这兵刃上所醮之墨,乃以数十种特别药材煎熬而成,着人肌肤之后,永洗不脱,墨痕深印,刀刮不去,当年武林中的高手和“江南四友”对敌,最感头痛的便是这个秃笔翁,往往一不小心,便给他在脸上画个圆圈,打个交叉,甚或是写上一两个字,那便终身见不得人,宁可给人砍上一刀,斩去一臂,也胜于给秃笔翁在脸上涂抹。秃笔翁见令狐冲和丁坚及丹青生动手时出剑颇为忠厚,是以笔上也不醮墨了。令狐冲虽不明其意,但想总是对自己客气,便躬身道:“多感盛情。晚辈识字不多,三庄主的笔法,晚辈定然不识。”
秃笔翁微感失望,道:“你不懂书法?好吧,我先跟你解说。我这一套笔法,叫做‘裴将军诗’,是从颜真卿所书诗帖中变化出来,一共二十三字,每字三招至十六招不等,你听好了:‘裴将君!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令狐冲道:“是!多承指教。”心中却想:“管你什么诗词、书法,反正我是一概不懂。”秃笔翁大笔一起,向令狐冲左颊连点三点,正是那“裴”字的起首三笔,这三点乃是虚招,大笔一举,正要自上而下的划将下来,令狐冲长剑递出,制其机先,疾剌他右肩。秃笔翁迫不得已,横笔一封,令狐冲长剑已缩了回来。两人兵刃并未相交,所使的均是虚招,但秃笔翁这路“裴将军诗笔法”第一式,便只使了一半招,无法使全。他大笔架了个空,立时使出第二式。令狐冲见到他判官笔一动,不等他笔尖递出,长剑便已攻其必救。秃笔翁回笔封架,令狐冲又已缩回,秃笔翁这第二式,仍只使了半招。
秃笔翁一上手便给他连封二式,自己一套十分得意的笔法无法使出,甚感不耐,便如一个善书之人,提笔刚写了一笔,旁边便有一名顽童来捉他笔杆,拉他手臂,教他始终无法好好写一个字。秃笔翁心想:“我将这首‘裴将军诗’先念给他听,他知道我的笔路,制了我机先,以后各招可不能顺着次序来。”大笔在空中一点,自右上角至左下角弯曲而下,劲力充沛,笔尖所划的乃是个“如”字的草书。令狐冲长剑递出,指向他右胁。秃笔翁吃了一惊,将判官笔反挑,砸他长剑,令狐冲这一剌其实并非真剌,只是摆个姿式,秃笔翁又只使了半招。他这笔草书之中,本来灌注了无数精神力气,突然间中途转向,不但笔路为之一窒,同时内力改道,只觉丹田中一阵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他呼了口气,判官笔急舞,要使“腾”字那一式,但仍只半招,便给令狐冲攻得回笔拆解。秃笔翁好生恼怒,喝道:“好小子,便只捣乱。”判官笔使得更加快了,可是不管他如何腾挪变化,每一个字的笔法最多写得两笔,便给令狐冲封死,无法再写下去。他大喝一声,笔法为之一变,不再如适才那么恣肆流动,而是笔法凝重,但锋芒角出,剑拔弩张,大有波磔意态。令狐冲不知他这路笔法乃是取意于蜀汉大将张飞所书的“八蒙山铭”,但也看出此时笔路与先前已大不相同。他不理对方便的是什么招式,总之是见他判官笔一动,便攻其虚隙。秃笔翁哇哇大叫,不论如何变招,总是只使得半招,无论如何使不全一招。
他笔法又变,使的是“怀素自叙帖”中草书,笔路流动,更是匪夷所思,心想:“怀素的草书本已十分的难以辨认,我草中加草,谅你这小子识不得我这自创的狂草。”他那知令狐冲别说草书,便是端端正正的真楷,也识不了多少,他只道令狐冲能抢先制住自己,由于揣摸到了自己的笔路,其实在令狐冲眼中所见,纯是兵刃的路子,乘瑕抵隙,祇是攻击对方招数中的破绽而已。秃笔翁这路狂草仍是每一招只使得半招,心中郁怒越积越甚,突然间大叫一声:“不打了,不打了!”向后纵开,提起丹青生那桶酒来,倒了一大滩在地下,将大笔往酒中一醮,便在白墙上写了起来,写的正是那首“裴将军诗”。二十三个字笔笔精神饱满,尤其那个“如”字,直犹破壁飞去。他写完之后,才松了口气,哈哈大笑,侧头欣赏壁上殷红如血的大字,说道:“好极!我生平书法,以这幅字最佳。”
他越看越是得意,道:“二哥,你这间棋室给我住吧,我舍不得这幅字,只怕从今而后,再也写不出这样的好字了。”黑白子道:“可以。反正我这间屋中除了一张棋秤之外,什么也没有,就是你不要,我也得搬地方,对着你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怎么还能静心下棋?”秃笔翁摇头晃脑,自称自赞:“便是颜鲁公复生,也未必写得出。”转头向令狐冲道:“兄弟,全靠你逼得我满肚笔意,无法施展,这才突然间从指端一涌而出,成此天地间从所未有的杰构。你的剑法好,我的书法好,这叫做各有所长,不分胜败。”向问天道:“正是,各有所长,不分胜败。”丹青生道:“还有,全仗我的酒好!”
黑白子道:“我这个三弟天真澜漫,痴于挥毫书写,倒不是比输了不认。”向问天道:“在下理会得。反正咱们所赌,只是梅庄中无人能胜过风兄弟的剑法。就算双方不分胜败,这赌注咱们也没有输。”黑白子点头道:“正是。”伸手到石几之下,抽了一块方形的铁板出来。这铁板比几面略小,上面刻着十九道棋路,原来是一块铁铸的棋秤。他抓住铁秤之角,说道:“风兄,我以这块棋秤作兵刃,领教你的高招。”向问天道:“听说二庄主这块棋秤是一件宝物,能收诸种兵刃暗器。”黑白子向他深深凝视,说道:“童兄当真博闻强记。佩服,佩服。其实我这兵刃并非宝物,乃是磁铁所制,用以吸住铁制的棋子,当年舟中马上和人对奕,颠簸之际,不致乱了棋路。”向问天道:“原来如此。”令狐冲听在耳里,心想:“幸得向大哥指教,否则一上来长剑给他棋盘吸住,不用打便输了。和此人对敌,可不能让他棋盘和我长剑相碰。”当下长剑一提,说道:“请二庄主指点。”黑白子道:“不敢,风兄的剑法高明,在下生平未睹。请进招!”
令狐冲随手虚削,长剑在空中弯弯曲曲的蜿蜓而前。黑白子一怔,心想:“这是什么招数?”眼见剑尖指向自己咽喉,当即举秤一封。令狐冲拨转剑头,剌向他的右肩,黑白子又是举秤一挡。令狐冲一剑不等剌实,便已缩回,一剑刺向他的小腹。黑白子又是一封,心想:“再不反击,如何争先?”下棋讲究一个先手,比武过招也讲究一个先手,黑白子精于棋理,自然深通争先之道,当即举起棋秤,向令狐冲右肩疾砸下来,这棋秤二尺见方,厚达二寸,乃是一件甚为沉重的兵刃。
这玄铁又远重于凡铁,若是给他砸在剑上,就算铁秤上无吸铁的磁性,长剑也非给他砸断不可。令狐冲身子略侧,一剑从他右胁下剌去。黑白子本来是提秤进攻,就见对方这一剑剌来,虽是不成招法,所攻之处却是务须照应,当即斜秤封他长剑,同时又即向前推出。这一招“大飞”,原是守中有攻,只要令狐冲应得这招,后着便是源源而至,殊不知令狐冲竟是不理,长剑斜挑。和他抢攻。黑白子这一把守中带攻之作只有半招起了效应,棋秤横挡,纯取守势。令狐冲一剑又是一剑,连攻四十余剑。黑白子左挡右封,前拒后御,守得连水也滴不进去,但两人拆了四十余招,黑白子便是守了四十余招,竟然腾不出手来还击。
秃笔翁、丹青生、丁坚、施令威四人只看得目瞪口呆,眼见令狐冲的剑法既非绝快,更不威猛凌厉,变招之际,亦无什么特别的巧妙所在,但每一剑剌出,总是教黑白子左支右绌,不得不防守自己的破绽。要知任何高手和人动手比武,不论使何招数,必有破绽,只是若能抢先,早一步取了对方的要害,那么自己的破绽便不成为破绽,纵有千百处破绽,亦是无碍。可是黑白子和令狐冲动手,自己棋秤一动,对方的剑尖便指向了自己露出的破绽,他是武学大师,一见对方剑尖所向,便料到这一剑剌来有何后果,四十余招之中,对方攻得紧密无比,自己连半手也缓不出来反击,便如是和一个比自己棋力为高之人对局,棋差一着,缚手缚脚,对下四十余子,每一子都是给对方占了棋秤中最关键的所在。
黑白子眼见败局已成,如此斗将下去。纵然再拆一百招,二百招,自己仍将处于挨打而不还手的局面,心想:“今日若不行险,以图一逞,我黑白子一世英名,化为流水。”横过棋秤,疾挥出去,径砸令狐冲的左腰。令狐冲仍是不闪不避,长剑先剌他小腹。这一次黑白子却不将棋秤收回护体,仍是顺势砸将过去,似是决意拚命,要打个两败俱伤,待他长剑剌到时,左手食中二指伸出,往他剑刃上挟去。原来他练就“玄天指”神功,这两根手指上注以内劲,实不下于另有一件厉害的兵刃。
旁观五人见他行此险着,都是“咦”的一声,均觉这等打法已不是比武较艺,而是生死相搏,倘若他一挟不中,那便是剑刃穿腹之祸。在这一霎之间,五个人手心中都是捏了把冷汗。
眼见黑白子的两根手指将要碰到剑刃,挟得中或是挟不中,都将有一人重伤或是毙命。若是挟中了,令狐冲的长剑无法剌出,那么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