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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武林中人最讲究的是“信义”二字,比较起来,“义”字确比“信”宇更要紧三分,但名门正派之士,说过了的话无论如何不能不算。有些旁门左道的人物,行为尽管无恶不作,但一言既出,却也是死而无悔,这食言而肥之事,在江湖上颇为人所不齿。令狐冲听仪和这么说,知道确是实情,昨晚在封禅台侧,她们就已向余沧海说得明白,绝不插手,如果此刻有人上前相救岳灵珊,那确是大大损及恒山一派的令誉,不由得心中大急,说道:“这——这——”盈盈突然一纵身,跃到江边,腰间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半月形的弯刀,朗声说道:“你们瞧清楚了,我是朝阳神教任教主之女,任盈盈便是。你们六个大男人,合手欺侮一个女流之辈,可教人看不过去。任姑娘路见不平,这桩事得管上一管。”令狐冲见盈盈出手,不禁大喜,叮了一口长气,只觉伤口剧痛,坐倒车中。
青城六弟子对盈盈之来,全不理睬,仍是拚命向岳灵珊进攻。岳灵珊退得几步,噗的一声,左足踩入了江水之中。她不识水性,一足入水,心中登时慌了,剑法更是散乱,便在此时,只觉左肩一痛,被敌人剌了一剑。那断臂人乘势扑上,抱住了她的右腿。岳灵珊一剑砍下,中其背心,但那断臂人双臂使劲,牢不放松。岳灵珊眼前一黑,暗叫:“我命休矣!”遥见林平之斜斜剌出一剑,左手捏着剑诀,在半空中划个弧形,正自好整以暇的卖弄剑法。她心头一阵气苦,险些晕去,突然间眼前两把长剑飞起,跟着扑通、扑通声响,两名青城弟子摔入了江中。
岳灵珊意乱神迷,摔倒在地。盈盈舞动弯刀,十余招间,余下三名青城弟子尽皆受伤,兵刃脱手,只得退开。盈盈一脚将那垂死的独臂人踢开,将岳灵珊拉起,只见她下半身浸入江中,裙子尽湿,衣装上溅满了鲜血,当下扶着她走上江岸,只听得林平之叫道:“我林家的辟邪剑法,你都看清楚了吗?”剑光闪处,围在他马旁的两名青城弟子眉心中剑。他一提缰绳,那马从正在倒下去的二人身上跃过,驰了出来。余沧海筋疲力竭,那敢追赶?林平之纵马驰到岳灵珊和盈盈的身边,向妻子道:“上马!”岳灵珊突然之间,心中说不出的厌恶,宁可立时死了,也不顾再跟他在一起,向他怒目而视,过了一会,咬牙说道:“你自己去好了。”林平之道:“你呢?”岳插珊道:“你管我干什么?”林平之向恒山派群弟子瞧了一眼,冷笑一声,双腿一挟,绝尘远去。
盈盈浑没料到林平之对他这新婚妻子竟会如此绝情,说道:“林夫人,你到我车中歇歇。”岳灵珊泪水盈眶,竭力忍住了让眼泪流下,呜咽道:“我——我不去。你——你为什么要救我?”盈盈道:“不是我救你,是你大师哥令狐冲要救你。”岳灵珊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涌出,说道:“你——你借我一匹马。”盈盈道:“好。”转身去牵了一匹马过来。岳灵珊道:“多谢,你——你好福气。”跃上马背,勒住马头,转向东行,走的竟是和林平之相反的方向,似是回向嵩山。
余沧海见她从身旁驰过,颇觉诧异,但也没加理会,心想:“过了一夜,这姓林的小畜生又会来杀我们几人,要将众弟子一个个都杀了,叫我孤零零的一人,然后再向我下手。”
令狐冲不忍再看余沧海这等模样,说道:“走吧!”赶车的应道:“是!”一声吆喝,鞭子在半空中虚击一记,拍的一响,骡子拖动车子,向前行去。令狐冲“咦”的一声。他见岳灵珊向东回转,心中自然而然的想随她而去,不料骡车却向西行。他心中一沉,却不能吩咐骡车折向东行,掀开车帷向后望去,早已瞧不见她的背影,登时心头甚是沉重:“她身上受伤,孤身独行,无人照料,那便如何是好?”
忽听得仪琳说道:“她回去嵩山,到她父母身边,甚是平安,你可不用担心。”令狐冲心下一宽,道:“是。”心想:“这个小师妹心细得很,不论我想什么,她都猜得到。”
次日中午,一行人在一家小饭店中打尖。这饭店其实算不上是甚么店,只是大道旁的几间草棚,放上几张板桌,供过往行人喝茶买饭。恒山派人众涌到,饭店中便没这许多米,好在众人带得有米,连锅子碗筷等等也是一应俱备,当下便在草棚旁埋锅造饭。
令狐冲在大车中坐得久了,甚是气闷,在恒山派金创药内服外敷之下,伤势也已颇有进展,仪琳、仪清二人携扶了,下车来在草棚中坐着休息。他眼望东边,心想:“不知小师妹会不会来?”
只见大道上尘土飞扬,一群人从东而至,正是余沧海等一行。青城派人众来到草棚外,也即坐下做饭打尖,余沧海独自坐在一张板桌之旁,一言不发,呆呆出神。显然他自知命运已然注定,对恒山派众人不再回避忌惮,当真是除死无大事,不论恒山派众人瞧见他如何死法,都没甚么相干。
余溜海坐下不久,果然西首马蹄声响,一骑马缓缓行来,马上乘客穿了一袭锦衣,正是林平之。他在草棚外勒定了为,只见青城派众人对他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各人自顾煮饭的煮饭喝茶的喝茶。这情形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不动手,我一样的要杀人。”他跃下马来,在马臀上一拍,那马踱了开去,自去吃草。
他见草棚中尚有两张空着的板桌,便去一张桌旁坐下。他一进草棚,令狐冲便闻到一股极香的香气,原来林平之的服色考究之极,全身衣衫上都熏了香。但见他帽子上缀着一块翠玉,手上戴了只红宝石的戒指,每一只鞋上都缝着两枚珍珠,直是家财万贯的豪富公子打扮,那里像是个武林人物?
第八十四回 报仇雪恨
令狐冲心想:“他家里本来开福威镖局,原是个极有钱的少爷。在江湖上吃了几年苦,现下学成了本事,那是要好好享用一番了。”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的绸帕,轻轻抹了抹了脸。他本来相貌十分俊美,这几下取帕、抹脸、抖衣的行动,简直便如是戏台上的做戏的花旦。林平之坐定后,淡淡的道:“令狐兄,你好!”令狐冲点了点头,道:“你好!”林平之侧过头去,见一名青城弟子捧了一壶热茶上来,给余沧海斟茶,突然间气往上街,说道:“你叫于人豪,是不是?当年到我家来杀人,便有你的份儿。你便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于人豪将茶壶往桌上重重一放,倏地回身,手按剑柄,退后两步,说道:“我是于人豪,你待怎地?”他说话声音虽粗,却是语音发颤,脸色铁青。林平之微微一笑,道:“英雄豪杰,青城四秀,你排第三,可没半点豪杰的气概,可笑,可笑。”
“英雄豪杰,青城四秀”,指的是青城四名后起之秀的弟子,乃是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以及罗人杰四人。其中罗人杰已在湘南醉仙楼头为令狐冲所杀。侯人英和洪人雄二人却都随侍在余沧海之侧。林平之又冷笑一完,说道:“那位令狐兄曾道:‘狗熊野猪,青城四兽’,他将你们比作野兽,那还是看得起你们了。依我看来,哼哼,只怕是禽兽也不如。”于人豪气得脸色更是青了,手按剑柄,这把剑却始终没拔将出来。便在此时,忽然东首传来马蹄声响,两骑马快奔而至,来到草棚前,前面一人勒住了马。众人回头一看,有的人“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前面一匹马上坐的是个身材又肥又矮的驼子,正是外号人称“塞北明驼”的木高峰。后面一匹马上所乘的却是岳灵珊。
令狐冲一见到岳灵珊,胸口一热,心中大喜,却见岳灵珊双手被缚背后,坐骑的缰绳也是牵在木高峰手中,显是被他擒住了,逼着她跟来的,忍不住便要发作,但转念又想:“她丈夫在这里,又何必要我外人强行出头?若是她丈夫不理,那时再设法相救不迟。”
林平之见到木高峰到来,当真是如同天上掉下宝贝来一般,喜悦不胜,寻思:“害死我爹爹妈妈的,也有这驼子在内,不料阴差阳错,今日他竟会自己送将上来,真叫做老天爷有眼。”
木高峰却不识得林平之。那日在衡山刘正风家中,二人虽曾相见,但林平之装作了个驼子,脸上用膏药贴得东一块,西一块,与此刻这样一个玉树临风般的美少年,那是浑不相同了。木高峰转头向岳灵珊道:“难得有许多朋友在此,咱们走吧。”他见到青城和恒山两派人众,心下颇有些忌惮,料想有人会出手相救岳灵珊,不如及早远离的为是。他一声吆喝,纵马欲行,岳灵珊一声“啊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原来早一日她受伤独行,想回到嵩山爹娘身畔,但行不多时,便遇上了木高峰。这驼手心眼儿极窄,那日与岳不群较量内功不胜,林震南夫妇被他救了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