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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斯的一处地名,传说一九一○年温斯顿。丘吉尔担任英国内政部长时,曾派军队
血腥镇压当地罢工抗议的矿工,并开枪扫射,这个地名遂成为南威尔斯人的永恒仇
恨象征。然而,事实的真相是,当时派去维持秩序的是首都纪律严明的警察,除了
雨衣什幺武器也没带,所谓的流血事件也只是在场有一两个人流了鼻血而已。葛兰
特说,“重点是每一个知道这是无稽之谈的人,都不加以辩驳,现在已经无法再翻
案了,一个完全不实的故事渐渐变成一则传奇,而知道它不是事实的人却袖手旁观,
不发一言。”
铁伊并没只抓着汤尼潘帝这单一事件无限上纲,试图以一个荒谬特例来指控历
史整体;相反的,她通过葛兰特和布兰特的交谈,或与表妹萝拉的通信,不断发掘
出更多的汤尼潘帝来。其中,布兰特提出美国独立战争前的波士顿大屠杀,说历史
真相不过是一群暴民向英军岗哨扔石头,总计死了四个人而已;萝拉提供的苏格兰
殉教事件甚至更精彩,该地有一方大纪念碑,镌刻着一则动人的圣洁传说,纪念两
位殉教投水而死的伟大女性,然而当时在地的人谁都晓得,文件记录也清楚登载,
这两位了不起的女士既不是殉教者,也根本没淹死,她们因通敌叛国被起诉,而且
获判缓刑,安然无恙。
同样的,知道实情的人一致闭口不言,听任虚假的传说流传,直到当时活着的
人全部死去,留下坚强的传说和更坚强的石碑,成为该地的传说和观光卖点,至此,
结论简单的打上了句号。
如此,铁伊让我们进一步晓得,汤尼潘帝不是历史的偶然特例,它更可能是历
史传闻铸造过程某个遍在的方式。
如果我们以为铁伊所说汤尼潘帝的概念,指的是古远淹渺,甚至无文字无历史
记载的时代,如古希腊荷马神话时代或如中国的尧舜禹三代,遂教真相无可考的历
史慨叹和无奈,那幺我们可能就彻底错解了铁伊的不平和愤怒了。
铁伊在《时间的女儿》书中指出的种种汤尼潘帝,悉数是中世纪以降、甚至近
在手边的当代史例子。换句话说,不是因种种外在限制让人们无缘看到或找到真相,
而是目睹真相的人因奇奇怪怪的心思闭口不谈,有机会后来听到或找到真相的人选
择避开或掩耳不信。书中,萝拉在那封贡献了苏格兰女殉教者汤尼潘帝的信函附言
中,讲了一段关爱也深沉的话,“奇怪的是,当你告诉某人一个故事的真相时,他
们都会生你的气而不是生原说故事人的气。他们不愿违反原先的想法,这会让他们
心中有种莫名的不舒服,他们很不喜欢这样,所以他们排斥且拒绝去想。如果他们
只是莫不关心,那倒还自然也可以理解,但他们的不舒服之感却极其强烈且明显,
他们是深恶痛绝。很奇怪,是不是。”
“起向高楼撞晓钟,不信人间耳尽聋。”这两句豪勇的诗句,仔细想起来其实
忧伤无比。如果我没意会错误的话,不信世人皆聋只是一份不服输的信念,是起身
搏命一击,这两句诗透露的客观事实是,我虽然不信,但长久以来他们真的都聋了。
「时间为万物之母」
从铁伊的汤尼潘帝,我们会想到,时间,其实是个麻烦的母亲,她会不孕,她
会难产,当她生产时,所生的并不只有一个名叫“真相”的独生千金而已,她还生
出更多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女儿来。
所以事情清楚了,铁伊取这个书名,又在扉页引述那句古谚,绝不是欢欣的发
现更不是坚实的证言,这是反讽。
了解铁伊是反讽,大家鲠在喉咙里、急欲追问的这个问题其实也就可以不必要
问了:《时间的女儿》一书,从一九五一年掷地如金石出现至今,是否帮助理查三
世平反了恶名?改写了教科书上这段历史记述?
答案当然是没有。今天,英国的小学生仍得战栗的听塔中王子的旧版本,这两
个可怜的男孩如何被坏叔叔害死;这个坏叔叔是驼子,是凶手,是血腥者,是怪物,
是丧心病狂我们外国人旅游泰晤士河畔的伦敦塔,导游书上提醒你看的仍是这个阴
森森的谋杀现场──我们说过,改变理查三世这则大汤尼潘帝代价太昂贵了,要翻
掉整整四百年,还要命包括两位历史上的不朽巨人:汤玛斯。
摩尔和威廉。莎士比亚。
「从一幅画像开始」
然而,《时间的女儿》也不是完全徒劳的一击,铁伊至少勇敢且大声的把她相
信的结论再说了一遍,再一次催生历史的真相。说来好玩,也由于《时间的女儿》
在推理史的不朽地位,倒使得欧美的老推理迷成为这星球上站在理查三世这边密度
最高的一组人──是,时间不会自动生出真相来,她只提供机会,让人不绝望而已,
你得努力帮她催生。
铁伊的成果,我们有另一证据:这回脸谱出版本书,扬弃了原版封面上故意画
来邪恶的理查三世图像,找回铁伊在书中一开始就提到,现存于伦敦国家人像艺廊
的理查三世原画像,我们发现,画像资料如今清楚加了一条注记:这就是《时间的
女儿》一书所提到的原画。
说到画像,脑袋清晰缜密但也文笔漂亮的铁伊,在这部宛如一流历史学术著作
的小说中。唯一使用到小说家特权的部分是,她让整个探案开始于葛兰特不小心看
到这幅画像复本,他对人长相的奇特感觉,令他无法相信画像中人是冷血变态的凶
手,他把画像拿给出入病房的医生、护士、管家、部属、女友等每一个人看,每一
个人都提出一已不同的有趣感受,只除了一点,没有人认为其中有任何一丝邪恶的
气息。
腿伤只能盯着天花板的葛兰特,遂因此决意探入这桩四百年前的谋杀案。
脸谱出版公司也决意将这幅理查三世的画像印上封面,帮铁伊询问更多人看这
画的感受,然后,历史上最了不起的探案开始了──(※本文作者唐诺,本名谢材
俊,现为脸谱出版公司总编辑。)
序 罗勃。巴纳德 从未读过约瑟芬。铁伊的侦探小说读者有福了。铁伊身
处于英国犯罪写作的黄金时期(约莫在一九二0~一九五0年间),她在众侦探小
说大师之间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约瑟芬。铁伊(一八九六或九七~一九五二年)是一名仅以作品知名的作家。
几乎没人了解她的私生活,虽然她在戏剧方面的成就也相当不凡,但似乎没人在意。
她身后四十多年作品的销售稳定端赖小说本身,显然这些书有着持久不衰的吸引力。
我大胆假设她的读者对她的态度应与对其它古典犯罪小说作家不同:他们对她有爱。
他们对待他们最爱看的铁伊小说,就像他们对待他们小时候最爱看的书一样,例如
《柳树之风》、《小妇人》什幺的:无条件的热爱。
小说家与读者之间这坚强的连结乃基于信任——信任某人是一流的说故事家,
而且不会将内容公式化。铁伊,在她最好的几本书里,试图用各种不同的方式说各
种不同的故事。这使她不同于一般量产神秘故事的供应者,虽然那些作品也相当精
彩。事实上,在她较为直截了当的侦探故事里,约瑟芬。铁伊常常显露她对传统
“谁是凶手”那一套公式的不耐烦。例如在AShillingforCandles 一书中,三分之
二的阴谋在探员得到讯息时都未揭露给读者,或只在破案前才透露。
换句话说,她对那种游戏一点兴趣也没有,而宁愿尝试别的,更多样性的方式。
她的其中三本小说正是以这样的方式写成,不论是犯罪小说体还是“正常”小
说体她都挥洒自如。故事的中心仍是犯罪,但是和公式化的“图书馆里的一具尸体”
相去甚远。很多侦探小说都改编自真人真事,但绝少像BratFaurar这样的撼动人心,
而就单纯的解谜习题而言,我们的恻隐之心也不曾这样有技巧地、令人惊讶地被操
纵者。《时间的女儿》几乎是空前绝后的成功(一个历史上的谜经过现代人的调查
而重新鲜活了起来),它使人们对英史中理查三世那段公认的骯脏污秽的时期,以
及塔中王子的谋杀案重新发生兴趣。TheFranchiseAffair一书也是根据真实故事改
编(发生于十八世纪的一件案子,某女佣控告她的主绑架及虐待),但在她的笔下
却成为描写中产阶级困境的寓言。
处于侦探小说黄金时代的末期,铁伊难免和她当代的人一样有些不怎幺好的态
度:反犹太主义,轻视劳工阶级,对任何狂热都感到深深的不安(例如苏格兰民族
主义,那种事对她来说有任性的意味)。如果艾嘉莎。克丽丝蒂三幕悲剧一书中的
“安东尼。阿斯特”实际上是用来打击铁伊的话,那幺当克丽丝蒂用“她精神上的
家有如伯恩茅斯的寄宿舍”来暗讽她的书正经、传统到沉闷的地步,还算是相当持
平的。
不过那样一来却金是讲究细微末节而忽略了重点:约瑟芬。
铁伊精彩的说故事技巧;她书中多样的、可爱的角色性格;最重要的是,她操
纵了读者的同情心。这样的例子在她的作品中俯拾皆是,不论那是一本“谁是凶手”
还是架构较新式的小说。如果纳加欧。马许或克丽丝蒂死得和铁伊一样早,我们或
许还是能猜到他们会继续写什幺样的小说。如果伊活得更久,我们猜她也许会多写
些“谁是凶手”这样的小说吧,但除这点而外她到底真正会写些什幺我们还是猜不
到。
那也是她最令人佩服的地方。
(※罗勃。巴纳德,写过三十多本侦探小说,包括最近的屋主。
他曾七次提名爱伦坡奖,并得过安东尼、艾嘉莎、麦凯维提、尼洛。渥夫奖,
现住在英国的里兹。)
作者简介约瑟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