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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心情再寥落的人,看到这满山满谷的热闹景象恐怕都很难继续冷漠以对。于是我当下便忍不住仰天长啸起来:“汪——!汪汪——!”
要不怎么说大声喊叫是纾解负面情绪的好办法呢,一啸完毕之后,一时间我感觉花也香了树也绿了,正满足地大口大口哈气,冷不防从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董一杰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悄悄站到了我后面,“叫得好啊毛毛虫!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叫唤呢!害我一直以为你是条不会叫的狗。”
心里一紧,方才的惬意顿时不翼而飞,我只能百感交集地循声向董一杰望去,却只见他踏前两步站到我身旁将双手卷成筒状放在嘴边,然后学我刚才的模样对准对面灿若霞烟的桃花林用尽全力大喊,“云天——!我和毛毛虫在等你——你知道吗??”
在阵阵“你知道吗”的回声中,心脏好像被一枚细针径直钉入深处那样的抽痛,我几乎想要再次夺路而逃。
身旁那男人对我的挣扎一无所知,自顾自地颠来倒去喊了好几遍,末了才带着点恍惚的神情低头看向我。他眼睛里的落寞与渴望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清晰得毫发毕现,但嘴角却已往上一弯,微微喑哑地冲我道:“毛毛虫,我们跑上山顶去吧!”
巴不得董一杰快点转移注意力,我忙听话地跟在他身旁继续往上跑去。
谁知在行将登顶的时候,竟然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来。
雨丝知趣地维持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内,像是来助兴般一洗我胸中无法宣之于口的憋闷。迎着带有春雨潮湿气味的山风,我和董一杰用同样的速度一起向前无所顾忌地不断奔跑着,将风声雨声都远远甩在了耳后。
幕天席地间只剩下并肩前行的一人一狗,一如天荒地老般的宁静。
寄望于时间停转岁月不老自是不实际,但这般久已未曾体验过的毫无芥蒂即使只属于这雨停前的短暂一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已足够幸福。
正天马行空地出神着,冷不防我一脚下去泥浆四溅,原来竟失足踩到了一滩积水。
我应声停步,低头看着从胸腹间不断淌下的浑浊泥水正哭笑不得,一旁的董一杰却忍不住指着我喷笑出声,“哈哈哈哈,大泥狗!”那忍俊不禁的嘴脸怎么看怎么欠扁。我斜了他一眼,故意慢吞吞地凑到他身旁然后突然抖起毛来。
“喂,你也太小心眼了!”躲避不及,董一杰看着自己身上突如其来地多出来的一堆泥点,不禁又气又笑,弯腰一把将还在拼命甩毛的我抱起来就往山下走去。
我心有不甘地还想要挣扎,结果被董一杰在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乱拱什么,你不知道那水有多脏么?万一皮肤被感染就不好了,你得赶快洗澡。”
于是我不言不语不动弹了。
一路无话地下山,到家后董一杰又将我从车里抱出来径直往浴室走去,看样子竟然是打算自己亲自动手。
给金毛洗澡绝对不是什么小工程,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于是在苦苦思索对策的时候我已经被董一杰放进了浴缸里。
我身上原本神气活现蓬松顺爽的金色长毛被水一湿,塌下来贴住皮肉的样子难免变得滑稽,董一杰忍不住再次对着我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我边磨牙边拿眼神警告了他一下之后才轻咳两声将揶揄的笑意统统收拾停当,开始动手往我身上倒不知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宠物浴液。
那个男人倒也不嫌累,一绺毛一绺毛细细地搓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无所适从泡在水里,只听得董一杰一边洗一边自言自语道:“毛毛虫啊毛毛虫,我这么辛苦把你洗得干干净净,云天回来看到一定很开心。”
说这话时,他脸上是一种温柔与怀念相交织的神情,眼睛明亮得吓人。
我忍不住猛地低下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有水流进鼻子里去了,很难过。
好不容易洗完后,董一杰拿大毛巾包着我擦了半天再用电吹风耐心地吹,足足吹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是把浓密的底毛都给吹干了,他这才挂上一副欣赏艺术品般的满意神情拿手指轻轻梳理着我干净的长毛,却在抬腕看表的时候吃了一惊,“居然十一点了?你这小笨蛋,为了你我浪费了一个早上。”嘴里虽然在埋怨,口气却无限宠溺,“好了,我也得回公司去了,下午有个仪式我不能缺席。”
说着,董一杰半蹲下来把手掌伸到我面前,“毛毛虫,我去换身衣服就走,先和我道别。”
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呆呆望向眼前这个男人衣服上明显的泥巴和水渍,额角处湿润未干的汗,再看着他坚定地摊开的大手以及那对隐隐透着期待的眼睛,我鬼使神差地将爪子抬起来轻轻送到了男人的掌心。
没想到董一杰接下来的反应只可以用大喜过望四个字来形容,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紧紧握着我的爪子,然后用另一只手将我一把捞到怀里用尽全力抱住。我被迫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只听到他在我耳边欢喜不尽地一叠声开口道:“毛毛虫,你终于肯信任我了么?我太高兴了!”
第 28 章
董一杰满脸春风地走了之后,我一直盯着爪子怔忡着发呆。
没想到我的一个完全可以称之为无意识的举动却给董一杰带来了那样发自内心的狂喜……
一想起那个男人方才激动至变调的嗓音和溢满幸福的眉眼,十年间的影像在这一刻重叠,我心底的感觉,不是百转千回四个字所可以轻易形容。
两个人唯一可以坚守的道路,或许,是给予彼此同等的爱和宽容。谁也不是谁的陪衬和附属,谁也不是被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虽然董一杰确实曾经做得一塌糊涂,但,以此来断言他就此无药可医是否太过绝对?
那个男人现在连一条狗的喜恶都尊重到了十分,舍弃了所有粗暴干涉的方式,而选择了一条相对来说更为曲折,也艰难得多的道路——拿出超乎寻常的耐心,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般慢慢去争取。
在这个过程中,他让我看到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温柔和诚意,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作假的余地。
既然这样,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这种事再不会发生在董一杰身上?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每一点一滴的细小变化,没有人能比我看得更清楚。
然而问题却也随之来了: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应对?
那天晚上董一杰回来得比平时都要早,六点刚过我就听到从外面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而后董一杰挺拔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口:“毛毛虫,我回来了!”
故作镇定地抬眼看向那个把西服上衣随意地搭在手肘上,正笑得一脸热切地朝我走过来的男人,我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直到被董一杰抱起来坐上沙发亲亲热热地逗弄了一番,我才咧开嘴巴露出一个大概好看不到哪去的笑脸。
不知怎么就是不忍心让这个男人发现,其实他自以为的冰释前嫌水乳交融大半是假象。
董一杰显然没有看穿我皮笑肉不笑的本质,心情在我一笑之后似乎变得更好了,揽着我笑说了一番“下午自己在家乖不乖啊”诸如此类的废话后才打开电视,在直接搜索到了本市的电视台后他把遥控器放一边,换了手机握在手上。
刚好六点半,本市的每日焦点新闻开始了。
我不禁纳闷地打量了一眼董一杰那瞬间专注下来的表情,这档新闻以前我每日必看,但从没见这个男人对它产生过什么兴趣。
然而接下来,“今天下午,著名青年企业家董一杰捐款百万援建市孤儿院”的新闻播报声却没有任何预兆地从音箱中传出,字正腔圆,清晰可鉴。
就好像一道惊雷在耳畔骤然炸开了一般,我腾地直起身子,目瞪口呆地望向电视画面上一一出现的格外慈眉善目的奶奶,以及西装革履正儿八经看上去一派精英模样的董一杰。
“真聪明,认出奶奶了吧?”董一杰轻笑着拍拍我脑袋。
“……”
新闻片段的最后还配合着播出了一小段采访画面,记者问董一杰,您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和心情来做这个善举的?
对着摄像机镜头,董一杰的微笑来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值得信赖:“事实上,我有个朋友就是在市孤儿院长大的,从他身上我看到了很多美好的品质,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市孤儿院在艰难中坚持的不易。所以这次能为更多像我的朋友那样从小就遭遇不幸的孩子出一份绵力,我感到很荣幸。”
简短的采访至此便结束了,电视画面也开始切换回演播室,然而我两眼发直地盯着主持人那飞速张合的嘴唇,却始终听不明白他模模糊糊说的是什么。在耳畔,董一杰那铿锵有力的一字一句在不断回响不断盘旋不断放大,我心脏狂跳得好像马上就要爆裂开来似的。
不管我承认与否,董一杰所做的一切的一切,其实根源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事到如今,我再也找不到借口不去正视董一杰那份爱屋及乌的心意。
是的,他对毛毛虫无条件的宠爱,对孤儿院无条件的奉献,除了爱屋及乌以外,没有别的解释。
可为什么我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忽略这个事实?
或许是因为,一旦我认同了这一点,那么我势必要同时承认,这是除了奶奶以外的第一次,有人正正经经全心全意地把我放在心上,直当作世上罕有的珍宝般用心对待。
然而,自小就一无所有的我,何曾拥有过“别人的爱”,特别是“董一杰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