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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佟雪离竟是故意设的局,并非是要人扭转乾坤,而是要人来破他的凄迷之调。
说到此处,忽然一叹,回首目光悠悠瞧了陈允:〃松坡依然不肯轻易赐教。奴家告辞了。〃
见佟雪离毫不留恋转身离去,陈允因而也是一叹,道:〃你竟不知我心意,怎不教我心灰意懒?〃
言罢,黯然而去。
可惜好端端一场文期酒会竟为此二人弄得不欢而散。
文人本就随性至极,此刻见松雪二人不欢而散,于是皆觉无趣,不禁倒有了几分黯然。
冯于依着窗棂哈哈一笑:〃有道是:‘傲松盘山青四季,瑞雪压枝寒一宿。'列位何需如此沮丧,此二人相会历来极似‘参商'二星,东升西落不见彼此。今日一会已是诸公奇遇。〃
〃冯公此话说的正是,现下松雪二人不在,况今日正逢着大雪,新春刚过。咱们倒不如来说些趣闻,也映个景。按个来,哪个要是说不出来,咱们就罚他碗茶,如何?〃众人缓过神来,点头道,〃可惜此处乃是婆云茶楼,不宜饮酒,不然咱们倒可浮一大白。〃
汪亭神端起茶碗,沉吟了片刻,道:〃不如由在下起个头。。。。。。。苏州有位大夫,名气颇大,因好酒贪杯,几次误用大药,致人于死。后来他因酒病辞世。有人送来一幅集唐诗句子:
新鬼烦冤旧鬼哭;
他生未卜此生休。
横联也妙,乃是‘一将功成'。〃
众人听罢,皆笑,因指着他道:〃咱们竟不知道汪公也是个会打趣儿的主儿,只这一条,咱们都该罚上一碗茶水。〃
冯于因道:〃说到这类事体,在下倒有一问请教各位了。〃
〃冯公何需如此客气,只望别刁难了咱们才好!〃雪须老人抬手捻了捻自个儿胡尖,笑道。
〃今见在座诸公想酒久矣,倒令冯于有此一想〃冯于面露狡诘之色,道:〃 不知唐时酒价如何?〃
众人瞠目结舌,惟有君瑞莞尔。冯于因而转头看他,众人只听得君瑞笑道:〃每升三十钱。〃
见冯于一呆,君瑞从容答道:〃在下尝读杜工部诗曰:
蚤来就饮一斗酒,
恰有三百青铜钱。
由此可知,唐时酒价每升三十钱。〃
见众人眼神诧异,君瑞心中不觉思绪万千。他自六岁起,便有〃神童〃之称,到了十岁,父母爱若至宝,整日逗弄他玩耍,也不许他多看书,生怕他看坏了身子。谁想十岁之后进得宫去,竟命比草贱。
不由转头去看一旁白龙鱼服的太子,却见他脸色有些阴霾,不禁心中一紧。
朱佑樘见君瑞一脸惊怕,自觉失态。于是勉强一笑,站了起来,道:〃诸公兴致如此高昂,在下也来凑个趣儿。〃
众人惊觉这人此刻威仪毕现,不由皆凝神听他细言,朱佑樘却不紧不慢道:〃近来陕西、山西闹了饥荒,饿殍遍地。已出了争食‘两脚羊'的旷古奇事,诸公难道不知道么?〃
众人自是知道那〃两脚羊〃指的乃是人,是说人肉鲜美如羊的意思。今见这少年神情自若,侃侃而谈,于是一起变色,一时间竟说不出一星半点儿的话来。
汪亭神喘了口气,不觉叹道:〃足下乃是真人,只为何却不懂‘文人莫谈国事'一话?即便咱们有心报国,当今宠幸李孜省,朝中有此等祸国殃民之人掌权,又有那‘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绵薄之力,岂能力挽狂澜?〃
太子闻言自知失言,竟有被人戳了脊梁之感。再看那汪亭神、冯于一干文人黯然神伤之态,又念及自己在宫中的处境,于是默然。
第四回:小皇子袖手避恶霸 倔君瑞路谒玲珑生
次日晨间,人早早的都起来了。雪是昨夜就止住了的,现下已扫至街边,空出一条热热闹闹、车水马龙的街市。
雅韵乌溜溜的头发上插着小小的麦杆子,似懂非懂地听着爹在一旁同人说话。
家里只她、弟弟和爹三个,昨儿个夜里,爹把家里最后剩下的一点面粉糊在野菜汤里做了面糊。这已经是家里这几个月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雅韵坐在巷口,瞧着街市边的摊子,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爹。爹眼睛红红的,看着自个儿直淌眼泪。
但雅韵不管这些,她注意到卖〃扁食〃的摊子里有两人很怪。这二人吃起东西来,细嚼慢咽的,一只小小的〃扁食〃,两人能嚼上许久。
她想,这两人一定从来没有挨过饿。
〃二两银子。〃忽然有个声音对爹这么说到,随后自己小小的身体就被拽了起来。她挣扎了起来,〃啪〃的一声,挨了个巴掌。
朱佑樘又夹起一只白胖的扁食,细细端详了一番,方才咬了一口。忽听一旁君瑞闷哼了一声,抬眼看去,见他从嘴里吐出了一枚通宝。那青蚨钱儿极小,乃是做做样子打出来的。朱佑樘笑道:〃君瑞今年得了好彩头。〃
正笑着,忽然住了口,自那已咬了一口的地方看进去,原来也有个钱子儿裹在里头。于是苦笑:〃这生意人倒已是把生意给做精了的。〃当下便停了箸,失了胃口。
君瑞见他只吃了两三只扁食便罢了手,顿觉不妥,因而问道:〃主子是哪里不爽了么?〃
朱佑樘摇了摇头。
君瑞于是进言道:〃胡州乃是君瑞家的祖籍所在,年幼在家时听爹说过,胡州永花巷里有家专做梅子蜜糕的铺子,是胡州一绝。这梅子蜜糕素有生津止渴的功效,最能开胃。既然主子现下没了胃口进不下东西,不如着人去买上一些回来。〃
朱佑樘沉吟了片刻,正要发话,忽然见街市上往来人流竟〃哗〃地一声闪了条道出来。不多时,才看清乃是名华服男子领着个把奴才招摇过市。那人倒也长得人模人样的,偏是个鼻孔朝天的嚣张气焰。
见这伙人气势汹汹地转进了条巷子里头,众人才松了口气,却脚不着地地纷纷走避了开来。就是〃扁食〃摊子上的人也赶忙会帐走人。
君瑞正觉奇怪,忽然听得摊主上前来,对自己陪笑道:〃几位也避避,小的是小本经营,可惹不起麻烦。〃
君瑞瞧了太子一眼,见他似乎已没了先前的兴头,脸色平平地离了座,于是赶紧掏银子会了帐。又见太子立在一旁未曾走动,知道是要自己打听事由,因而趁那摊主收拾东西,攀谈道:〃老哥儿看来是本地人,可知道方才那位转进巷子的贵主儿究竟是何许人物?〃
那摊主停了手里的活儿,看了君瑞一眼,于是低下头去,将东西收得更快了些,边收拾,边低声道:〃怎么不晓得!此人乃是这胡州州府衙门经历司经历,官儿虽不大,他哥却是胡州知府,听说他表叔还是万贵妃身边梁公公的岳丈。〃
〃笑话,既是个公公,又哪里来的岳丈?〃君瑞轻笑一声,觉得这民间传言未免太不可信。
谁知道那摊主却叹了口气,收妥了东西,道:〃公子年轻不经事儿,哪里知道太监娶夫人、姨娘古来就是有的。天下男子哪个不恋红妆?虽说公公。。。。。。眼看今日买卖又做不成了,公子也走罢,免得年纪轻轻卷进是非里头。〃说罢,便扛着少许家当,匆匆走了。
君瑞正想叫住那摊主再细问个中情由,忽听得巷口一阵疯闹。
转眼之间,方才那气势汹汹的华服男子便出了巷子,手底下的人还拽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
那丫头踢蹬着脚,冲巷子里跟了出来的老头儿哭道:〃爹,你竟不疼我了么?别卖我,不要。。。。。。雅韵定会乖乖的,洗衣做饭。。。。。。去给人做童养媳也成,别卖我。。。。。。。〃
那老儿跟在后头,手里握着二两银子,也是泪如泉涌,拽住那华服男子的袖子便哭道:〃小老儿不卖了,不卖了还不成么?银子如数奉还,只求公子放过小女!〃
〃成,你还二十两银子来。〃
那老头一愣:〃公子明明只给了二两啊?〃
那男子却冷冷一笑:〃那是爷买她的银子,如今你要还她去,自然是‘赎'了。在商言商,赎人哪里还有原价的?〃
见如此恶霸,君瑞不觉气极,转头去看太子,指望他为民除害,谁知那太子竟转身便走。
君瑞面色惨白,挡住朱佑樘的步子,低声问道:〃光天化日之下,有如此恶人,殿下竟不管管么?〃
朱佑樘默然,半晌方道:〃本宫若担了此事,只怕也命不久矣。君瑞,你自是知道个中情由的,为何又来为难本宫?〃
君瑞只觉周身一阵冰凉,竟踉跄几步,眼看那恶霸猖狂而去,不禁咬牙。
如此轻描淡写的调子,如此毫无愧色的一代皇族。
三载春秋,转眼又是冬日。当年初入宫闱,只为误了太子早课,自己险些丢掉性命。今日又见了权势的好处。君瑞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见太子目光冷峻了起来,于是压低了声儿,道:〃人道三尺有神明,原来乃是痴人说梦。君家食民米与赋,仲尼曾言‘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如今区区阉党竟能使太子畏惧,岂不可笑?〃
说罢举目,旦见得鹅雪又落,因而惨然一笑:〃君瑞命比草贱,今日冒犯皇家,不求苟全,旦求速死。〃
那伙人早走远了,众人也已散尽,先前热闹的街市经方才这一闹腾,现下倒冷清了许多。朱佑樘一行人本就是在个偏僻角落里头用膳,如今行人更是稀少。
闻君瑞言语,太子侧目。他与陆栎相处三岁,本以为他骨子里头虽有刺,但经历几番搓揉已圆滑了许多。况,陆栎为人向来温和,做事也从不卤莽,今日不知是为何竟像是疯癫了一般,不仅出言顶撞,还动辙求死。
〃作死的混帐东西。〃朱佑樘面色铁青,冷冷看了君瑞一眼,一拂衣袖正要离去。见一旁粗莽汉子尤伫步不动,似有要拉君瑞的样子,于是喝道:〃随他去!也教他醒醒脑子。〃
说罢竟领着人回昨夜下榻的客栈去了,独留君瑞一人默默立在雪地里发愣。
〃君瑞小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