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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有人抱起了她。一袭白袍,有着淡淡的檀木的幽香,阿玛也熏香的,却不是这样好闻的味道。他的手劲很轻,隔着薄薄的单衣,她感觉到来自他手心的热量,大热天居然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对他的样貌的好奇,令她暂时停止哭泣,挂着鼻涕,带着眼泪就抬头去看。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高眉深目,气质淡定。
他嘴角微扬着,似笑非笑,里蓉看出来了,那是想笑又不笑的克制。他在心里笑话她!年纪小,自尊心却不小的里蓉,哇的一声重新开哭,坏心眼的把鼻涕眼泪都往他身上抹。
丫鬟来抱她,她不让,非得他抱着到处逛,哄她开心。
他在池塘边给她看那种会跳十几下的水漂,终于让她破涕为笑。
那时她不知道在池塘里掀起圈圈涟漪后沉入水中的小石子原来都没有坠到湖底,而是落在了心底。
“小姐!”顾雅在里蓉耳边加重了音量喊道。
里蓉只是掏了掏耳朵,消除杂音,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
那天他这么说着就吻了她。小心翼翼,轻柔得如蝴蝶。他的唇温温的,就如他手心的温度……
顾雅担忧得看着小姐的脸突然变得通红,难道是中暑?
里蓉想起那时偷偷得睁眼看他,近在咫尺的是他的直挺的鼻子,浓密的睫毛,还有一只手……
手?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纹路清晰的手掌,把里蓉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往后倾,身后没有遮挡物的她急速向后仰倒。
多亏顾雅眼急手快,才没让她摔得头破血流。
“顾雅,你干嘛?大白天的想吓死人啊。”惊魂未定的里蓉抚着胸口抱怨。
“我喊了您半天都没反映。”顾雅理直气壮。
“好端端的喊我做什么?”里蓉还没好气。
“老爷要见您,都找了您老半天了。”
“你怎么不早说。”里蓉急忙起身,突然眼前一片漆黑。
顾雅扶住摇摇欲倾的她,担忧得问:“小姐,您怎么了。”
“好像……好像是中暑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暑,你平时都怎么照顾小姐的。”见宝贝女儿病倒在床铺上,文丰煞是心疼,责备起伺候的人来。
“阿玛,不关顾雅的事,是我自己贪看池塘里的荷花,没避着阳光,才会这样的。顾雅,我想喝冰糖莲子羹,你去帮我拿。”里蓉示意顾雅离开,远离暴风圈。
怡亲王的贝勒
“总是像个小孩子,什么事都不经心,你让阿玛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人家。”
“人家?”里蓉察觉到不对劲。
坐在床边的三夫人开口道:“你阿玛已经决定向皇上请旨把你指给怡亲王的贝勒。方才找你就是为跟你说这事。”
“我不嫁!”里蓉弹坐起,直接地抗议,引来父亲不快。
“嫁不嫁的事,自有父母做主,哪由得你做主。”
“里蓉,听话。你阿玛也是为你好,怡亲王的儿媳是多少女孩子求都求不来的身份。”三夫人在一旁劝慰。
“额娘,我不稀罕身份地位。什么贝勒、贝子我从未见过,试问一个素昧相识的人怎么能共渡一生。额娘,你也不放心的对不对?”里蓉镇定下来,想寻求母亲的支持。
三夫人笑了,“原来你是怕人家对你不好。这点额娘到没什么担心的,这件婚事是王爷主动提起,贝勒在那次你呈昭去进宫听戏的时候就见过你了,对你很是喜欢,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见母亲已经一边倒,她转向起决定性作用的父亲,拉住父亲的衣裳,“阿玛,不要把里蓉嫁出去好不好?里蓉宁愿留在府里侍奉阿玛额娘一辈子。”
文丰脸上冰霜尽释,缓下语气,“傻丫头,阿玛也舍不得你出去,但……”
这时,奴仆在门外禀报,“老爷,宫里来人了。”
“什么事?”
“兵部来报大沽口失守,请老爷即时进宫商议对策。”
重重乌云奔腾翻涌而来,呈遮天敝日之势。
“介之,趁圣旨还没下来,你去向阿玛提亲好不好?”
温清平抬起眼,“你觉得你阿玛会为一个的翰林院编修得罪怡亲王吗?”
“原本是不会,但事关女儿的幸福,说不准会的。”里蓉真急了,几个月前她还可以说一切未成定局尚有转机,现如今真是急得火烧眉毛了。
“你阿玛肯让你下嫁的前提是我能步步高升直到位高权重,但现即使我有心求升,得罪了怡亲王的我还有机会吗?”温清平的冷水没能把烧眉毛的火浇灭,反倒熄了里蓉的希望。
“所以,你就可以眼睁睁得看着我嫁给从未谋面的的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直楞楞地盯着温清平的双眸,想由此进入他的心底,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把她放在何种位置。
“里蓉。”他轻声低唤,将她眼中的波光粼粼尽纳眼底。“你垂青的温清平既无权亦无势,无法左右你阿玛和怡亲王的决定,连你的婚事也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你逃。”
里蓉激动地揪住他来不及换下的朝服,“那你就带我逃啊,现在,马上就带我走。”她不要别的男人像他一样握着她的手,不要别的男人像他一样的亲吻她。
他将她揪在胸前的小手包进手心,“可是里蓉……你跟我不同。我孑然一身,除了你,心无所系,什么都可以放弃。而你早已习惯了有人前拥后簇的生活,有疼你的阿玛、护你的额娘,这些你都能舍弃吗?你愿意从此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从此见不到父母,而不会有丝毫悔恨吗?”没人知道他有多渴望和她双宿双飞,琴瑟和鸣。但他更不希望将来看到她痛哭流涕,指着他的鼻子说后悔。
里蓉把脸埋进他的宽厚的胸膛,无言地低泣。曾几何时,她那么欣赏他的淡定从容,可现在她却恨起他的冷静来。讨厌他在这种时候他还能风淡云清,讨厌他明知道她需要人帮她做决定却不帮她。
父母与爱人,哪个又是她能轻易舍弃的?
咸丰十年八月十八日
战争形势剑拔弩张,京城里人心涣散,舍家逃难的百姓四处可见。
皇帝出宫秋狩前奉旨照管圆明园的文丰,命人带话到府中:由次子护送家中女眷到承德别苑暂避。
于是,文丰的妻妾儿女做百姓打扮,分乘几辆简便马车出发了。
“等等……等等……。”顾雅跑到最前面拦下马车。
二公子瑞祥及时拉住马僵,微怒。“顾雅,你不陪小姐在马车上呆着,四处乱跑什么?”
“我也想陪小姐好好呆着,可是……可是小姐不见了。”顾雅神色焦急,要不是小姐被拉下了,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下主子们的马车呀。
“她不是早上车了吗?”还是他搀着上去的啊。
“是,方才小姐说落了件东西。我说我回去取,小姐非得自己去,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出什么事了?”马车里的大夫人隔着帘子问道。
“丫鬟说里蓉被拉下了。”瑞祥回复母亲。
布帘“咻”地从里面掀起,探出头的是二夫人。她对顾雅厉色道:“小姐不见了,不赶快去找,还愣在这里干嘛!”
“是,二夫人。”顾雅称是,头也不敢抬,马上转身去寻人。
放下帘子,二夫人唇角微抬,“我看里蓉八成是舍不得她病着的额娘,故意躲起来了。”
假寐中的大夫人,只抬了下眼睑,未置可否。
“说来也怪。”二夫人把玩着精心修饰的指甲,看似漫不经心的自言自语,“里蓉这丫头自小娇纵难驯,做事从来就没个轻重,就像这会,都什么时候了,一大家子的人在等着,她倒玩起躲猫猫来。呵,可老爷就是疼她,宠她。虽说是三房生的丫头,老爷对她的婚事却比对其他儿女都要尽心。不过想来老爷疼她疼得也到值,怡亲王这门亲结得好啊,以后咱们家都成皇亲国戚了,大家都指着她飞黄腾达,能不好好宝贝么,哪怕赔上所有的人命也是值的。”目光敛聚,寒气隐没,二夫人直视大夫人。“您说是吧,夫人。”
在大夫人斥责的眼神下,二夫人就势闭嘴。
逆旨拒婚
大夫人调整着吐息,若有所思。一会,她对外面的儿子吩咐道:
“瑞祥,咱们先走,等找到里蓉,她自然会跟上来。”
“可是,额娘……”瑞祥觉得有些不妥。
“照我说的办,洋人攻城在即,难道真让一家为了等她而延误了时机。”大夫人不容置疑。
“是,额娘。”
瑞祥只能照办,吩咐了几个家丁随后保护小姐跟上。
就在顾雅把府邸翻个底朝天不见里蓉的半个身影,又因怕惊扰病中的三夫人而手足无措时,里蓉出现在了东郊民巷。
一个时辰后,里容终于等到了辞官获准的温清平。
温清平见到布衣装束的里蓉着实惊讶。
“原来不是说好入夜后来接你的吗?城里不太平,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出来。”他替她拭去额头的污泥,不难猜想又是从狗洞出来的。
“介之……我……”她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你想说你迫不及待,多等几个时辰也不愿意了吗?”他嘴上开着玩笑,心头却有不祥的预感。里蓉一向是想说就说,想哭就哭,想生气就生气,什么时候这样过。
她摇头,泪水呼之欲出。
“你……不跟我走了?”他摒住呼吸,做最坏的推测的同时又期冀她能摇头。
“额娘昨夜旧疾复发,不能跟着去承德,大哥在南边,爹又不常回来,我放心不下额娘……。”她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失望难掩,却又别无他法,能任意抛下父母的里蓉不是他值得放在心里的人。他只能无奈地安抚她:“不要紧,我们从长计议。”帮她抹去眼边泪水的时候发现她的双颊冰冷。“你出来多久了。”
“有几个时辰了……”
温清平决定先送她回去。
里蓉止步不前,“阿玛要我去承德,我是从马车上溜出来的。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等?”
“先去我那吧,我让人去府里打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