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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位喋喋不休的说话狂带来的乐趣是有限的,他有时狂笑有时嚷嚷,说着说着又会痛哭流涕。
“艾米生了个男孩,她分娩了,她解放了,可她的儿子永远见不到父亲,因为我将老死在监狱里。”
“您总算还让妻子生产了。”安斯艾尔无聊地拨弄着地上的一小撮灰尘,把它们堆成一堆又铺平。
他挑了一下眉毛说:“我可连他的吻都没得到过一个。”
“您的热恋还没开头,那我比您幸运多啦。”
囚犯的心情好起来,开始唠唠叨叨地说起自己妻子的长相来,他说到高兴的地方会手舞足蹈,把瘦得皮包骨头的手伸到牢门外不停地挥动。
就在这个时候,狱卒的枪托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囚犯哀叫一声,很快缩回了牢房的角落。
安斯艾尔抬头看去,他感到自己大概沉下了脸,因为某位不速之客准时出现在了门外。
“您今天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安斯艾尔先生。”
瓦尔特把着牢门往里面看,安斯艾尔冷淡地说:“是的,我的精神好多了,您的伤也好了么,想再来挨一顿打?”
“监狱教坏了您,瞧您满脑子都是粗鲁野蛮的念头。”
“骑士大人,我想知道是什么吸引您一天三次往这里跑,您每次花多少钱贿赂狱卒?”
“一个金币。”瓦尔特戏谑地笑着,他的嘴角还在抽痛,所以笑容就显得不自然,“我坚持不懈地来看望您的行为受到了守卫们的赞赏,他们希望我每小时都来一次。至于吸引我来的原因——是约定,人要守信用,瞧,我给您带纸笔来了。”
瓦尔特把纸笔和墨水从铁栅间塞进来。
“您可以写点什么,不写信写点诗歌也行,就当是打发时间。”
骑兵团长愉快地看着受戏弄的对象在自己爪下作垂死挣扎。
瓦尔特给予安斯艾尔一次向外面传递消息的机会,让他在绝境中燃起一点希望之火再狠狠浇灭。
犯人的双手被手铐铐着,所以拿起笔来不太方便。
安斯艾尔把整整一叠纸都放在膝盖上,然后像是做了件令瓦尔特意外的事情一样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看他的反应。
“您挡着我的光线了。”
瓦尔特松开抓着铁栅的手,他掏出一块洁白的手绢擦了擦手心。
“我把灯留给您了,您有的是时间慢慢写。”瓦尔特轻声轻气地说,“我明天晚上再来。”
安斯艾尔收回目光,小心地捡起地上的笔看了两眼说:“我为您的钱袋心疼,您最好把进进出出的次数攒一下,这样能留着钱多买些首饰给您的几十位情妇。”
瓦尔特一下一下擦着手指,语调轻浮地回答:“您错了,一百个情妇也不如我对您的兴趣大。”
他擦完了小指头,又看了安斯艾尔一眼,但是对方已经把目光收回去了,所以他也只好转开视线感到有点没趣地沿着阴暗的走道离开牢房。
安斯艾尔坐到门边,把羽毛笔蘸上墨水。
他当然不可能给莫尔或是安得烈写信,瓦尔特只是在耍弄他,觉得他受的罪还不够多。
伯爵偏着头,开始在白纸上涂鸦。
一开始是直线,慢慢就变成了没有规则的晕线,安斯艾尔漫无目的地划着线条,就像在发泄心中的不痛快似的。
他的理智在祈祷着莫尔和安得烈都不要有任何轻率的行动,可内心深处却又诚实地希望有人至少能像瓦尔特那样花点钱进来看看他,当然,一个金币大概是没办法打动狱卒的心的。
安斯艾尔专注地划着那些线条,忽然感到眼睛一阵酸涩。紧跟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水滴把涂成浓黑的纸弄湿了,墨水化开渗透到后面的纸里去。
安斯艾尔愣了一下,伸手擦了擦脸颊。
他想到了宁静的花园,温暖的客厅和卧室,火炉里旺盛燃烧的炭火。
在某个温馨安静的夜晚,他在床上为莫尔念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安斯艾尔斯掉了一张纸,又撕掉了一张纸,他知道瓦尔特成功了。
虽然他对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好了准备,但恐惧还是毫不留情地袭击过来。
瓦尔特说的话可能并不是吓唬他,克莱斯特家族要绝代了。
安斯艾尔觉得自己本来还有可能是因为贪图享乐才活在这个世上,现在却受到了新的诱惑。
留恋的东西改变了,可留恋的感觉却一样强烈。
是啊,这是千真万确的。
安斯艾尔对自己说,如果冒失地对那个人说出爱字,准会把他吓坏的。
伯爵皱着眉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本来是想哭的,可想到莫尔目瞪口呆的样子又真的很难忍住笑。
一旦什么人爱得着了迷,他总会变得疯疯癫癫又哭又笑的。
安斯艾尔感到自己好受些了,他撕掉所有残留着墨迹的纸,重新蘸满墨水开始在干净的纸上画新线条。
他画了一个骑着战马手挥宝剑的骑士,战马高大有力,骑士从护脸中露出漂亮的脸庞。
安斯艾尔仔细地在盔甲上画美丽的花纹。
他忘却了时间,专注地描绘着每一个细节,但是等他画完了之后却只得意了几分钟。
绘画者挑剔地觉得少了些什么,想了一会儿又在主角的身旁画了另一位骑士。
画面中的主人公们互相注视着对方,他们并肩作战无所畏惧。
安斯艾尔消耗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把以前所学到的绘画技巧全都用上了。
他高高地举着那幅画,镣铐在手腕间发出令人齿酸的磨擦声,可在他耳中听来却像是战场上的吟唱。
不知道看了多久,灯火燃尽了,四周又恢复了一片阴冷的黑暗。
但即使在这黑暗中安斯艾尔仍然久久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手中的画面。
时间的流逝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天什么时候亮起来什么时候昏暗都无法影响牢狱中的光线变化。
因为这无意识流淌的时间,安斯艾尔终于被睡意征服,捧着那叠纸睡着了。
牢房里的温度让人在睡梦中蜷缩成一团,他清晨醒来的时候感到连胃都在收缩。
很显然,伯爵娇生惯养的肠胃适应不了粗糙的牢饭,所以这天开始胃痛了。
难以想象那些贵族夫人们看到他现在的生活环境会有什么反应,她们一直以为只要枕头稍微硬一点或者饭菜稍微油腻一点就会要了伯爵的小命,可安斯艾尔已经在这艰苦的地牢里待了一星期了。
伯爵倒卧在牢房的地板上,现在他有了一点精神上的慰籍,骑士雷哲和奥兰得的故事温暖着他的心,就像被雪埋了一个冬天的花朵舒展花瓣,被宠爱的人嗅着芬芳。虽然他还看不到光明的前途,可有些东西却在默默地展现着婀娜的姿态。
晚上狱卒来送饭时发现午饭没有动过,所以就连晚饭一起省略掉了。
安斯艾尔并不觉得饿,他向狱卒要求一根蜡烛但是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伯爵从没有觉得黑暗是这么令人难受的事。
七点差一刻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安斯艾尔呻吟着,以为准是瓦尔特又来了,他简直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把钱存在狱卒那儿。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装成睡着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果然停在了他的牢门外。
出乎安斯艾尔意料的是,接下去并没有响起瓦尔特那惹人讨厌的声音,而是由一位声音慈善的人打破了冷场。
“守卫,请把牢门打开。”
安斯艾尔动了一下,他听出那是奥格里神甫的声音。
牢房外的灯光把影子弄得摇摇晃晃的,安斯艾尔试图让自己看清楚些,他没办法对神甫视若无睹,狱卒开门后就被这位崇高而威严的神职者赶走了。
囚犯们有时会很乐意和指导神甫聊聊天,安斯艾尔借着灯光看到奥格里神甫的身后站着两个人渲幸桓鲆丫讯放竦拿弊酉频簦蠢床⒉唤橐庥腥巳铣鏊?BR》 伯爵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法兰西斯小姐。
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个人,安斯艾尔在心理祈祷,希望她不是公爵小姐的闺中密友或者哪个心血来潮想来看看他的姑娘。
法兰西斯拥抱了一下神职者说:“太感谢您了,奥格里神甫。”
“没什么,我的女儿,我并不希望自己因为在为监狱服务就变得像狱卒一样不近人情。”
“好了,让他们见面吧。”法兰西斯望着打开的牢门,在她说话的当口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进了牢房。
安斯艾尔一直说不出话,他对自己的嗓子失望极了,总在关键时刻就吐不出一个字来。
伯爵看到同样穿着教士袍的人走过来,他注意到那人走到门口时伸手扶了一下门框,门的铰链不知道什么原因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磨擦声。
安斯艾尔把目光从那人的衣饰上移开,试图仔细分辨对方的样子,可是却在忽然间感到眼前一晃,被人紧紧抱住了肩膀。
那个人用下颌压着他的肩,安斯艾尔听到他激动的声音低低地传进了耳中。
“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斗篷的帽子从他的头上滑下来,露出了浓密而柔软的棕发。
安斯艾尔没办法拥抱他,所以只好垂着手。
他努力想按耐住自己怦然作响地狂跳着的心脏,可一时间的惊讶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安却让他的努力消弥于无形。
安斯艾尔不知道应该感激上帝在绝境中给了他这样大的一个惊喜,还是应该责怪他让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变成现实。
莫尔忘形地搂着他的肩膀低声说:“对不起,伯爵,您比以前瘦多了。”
“你在启发我向你抱怨监狱的饭有多难吃。”
“不用说了,我知道有多难吃,我吃得肯定比您多。”
安斯艾尔一下笑了出来,可他很快又露出不安的表情。
“你太冒险了,安得烈怎么能允许你做这种事。”
“请不要责怪他,这和他没关系。”莫尔望着安斯艾尔脸上的伤痕以及被手铐磨出了血印的手腕,他的心中产生强烈的怨怼,甚至连指尖都无法控制地在发抖。
“别跟狱卒过不去,也别跟自己过不去,虽然饭菜很难吃,可您得好好吃下去。”莫尔艰难地笑了笑说,“我保证您不用忍受太久,别担心,我会在定罪前救您出去。”
XXXIX.预言家
法兰西斯在路上已经把她和安得烈商量出来的计划对莫尔说了一遍。
即使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