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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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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地方要有意思,但也不能太有意思。一起去的人要不多也不少——当然还得这帮人要合得来。再就是他自己心情要好……”他还没有说完,A就把他硬拉到前面去了。我和B已经笑疯了。 

  B望着前面的A和C,问我这是不是真的。我说:“张斓说话真是喜欢夸张。”B笑眯眯的,无限爱怜在心底的一副样子,说:“嗳,是的呀。不是他特意要夸张,是养成习惯了。不夸张的话,他说话会憋住、塞住,要说不出来的。”我打量着B,不知不觉地走过了一幢一幢又一幢解放前外国人造的大石头房子。我挽着她的胳膊,于是紧了紧自己的手臂,赞叹道:“舒美,你和张斓真是好!好死了。”她一听,好像憋不住的样子,笑了出来,说:“像好的样子吗?”我点头。她没有说话,扭头去看路边大房子的黑影。靠近外滩的地方,房子大门前总是停了许多高级轿车,来头很大的样子。我也随着她去看那黑洞洞的大门、大门后面像晃动在酒瓶里的门厅、门厅后面沉默不语的旧电梯。她突然说:“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大家都传说外滩附近有个老太婆,专门喝红衣服小姑娘的血?”我说:“记得的呀。那年国庆节,我们都不敢到外滩来。吓死了。”她笑笑,笑容飘忽,好像为了什么很沉醉。紧接着她又问:“我们看上去真的很好吗?”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愕然瞪着她。瞪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和张斓啊?”她说:“是的呀。”这个时候,我们到了外滩。 
  外滩真的有很多人,比白天还要亮。B随便看了几眼,说:“你看好,等一会儿到九点,肯定要封路了。”我的眼光胶在她身上。我发现她的脸非常苍白,白得有种透明的感觉,滑腻腻的,仿佛鱼肚皮那种颜色,只有脸中间一长条是亮的,其他部分全部沉在青灰里。我忍不住说:“舒美,你怎么这样瘦?”她说:“真的啊?是光线的缘故吧。”她来拉我的手,说:“真好,你手那么暧和。”我抓着她湿凉的手,抬头看了看路边被照得白亮亮的一排大楼——想起来了,大概是泛光灯的缘故。 

  A和C在前面停下来。C跑过来问我们想到哪里去。我们说不知道呀。他问不知道是哪里。我就大声问还站在前面的A,不知道是哪里?A双手插在口袋里,面对我们,笔挺站着,像棵树——他说,你们好好商量。C说,听到没有?好好说。B在一边,有点虚弱的样子说:不是已经到外滩了吗?别走了。 

  C注意地打量了B一眼,问:“干什么?你不舒服吗?”B说:“我有什么不舒服?”说着一笑,面孔中间那一长条光亮晕开了一点,仿佛一阵穿堂风从她脸上吹了进去,把遮掩她魂灵的长窗帘掀开了。C又打量B一眼,扭头朝A走去。走不了几步,他折回来——我吃惊地发现,他的表情相对几秒之前第一次回头那会儿已经完全改变了。好像根本没意识到我就在近旁,他用一种被怒火压得直不起腰的声音对B说:“你可不要这样。” 

高考后五个月(3) 
  B从头到脚哆嗦了一下——她的身体对这句话的反应强烈得超出了我能够理解的范围。她抬头直僵僵地瞪着C,C也瞪着她。一群和我们年龄相仿的人唱着歌走过去了,每个人都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在泛光灯的渲染下,他们两个人看着就像一对冰凉的鬼魂。B的脸铮铮发亮,仿佛一面破碎镜子里的倒影。她的眼神残酷萧索,望着C就好像他站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她失去尽头地望着他、失去呼吸地望着他。我突然意识到,她的手还握着我的手,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滚烫——我从来没有碰过那么烫、烫得果真要烧起来的手。 

  随后B的神色模糊了,似乎她的精神一下子从冰山坠落到沼泽里。她整个人都掉了下来、冷了下来。她的肌肉松弛下来,于是脸上糊里糊涂地出现了几许笑意。她依旧望着C,但是眼睛已经灰了。片刻,她说:“我没有这样。”说着笑笑,笑得我在一旁都要哭出来了。C的脸色也掉了下来,面孔又白又干,轻声叹着气,说:“你不要这样……” 

  A走过来丁。几乎是与此同时,有人分别在B、C和我的背上拍了一下。我们三个都吓坏了,扭头一看,是D、E、F两男一女——那也是我们高中里要好的同学。C脸色一变,笑道:“你们人倒蛮齐的嘛。”F说:“你们还要齐嘛。”说完自己先大笑。D说:“哦哟,刚才我们还在说,那么多人,多半是找不到你们的。谁知一来就看到了。可见我们几个人是要好呀。”A笑眯眯地说:“是的呀。今天很顺利的嘛。”E抢上前,说:“看上去我们明年都要发财了。”F在E头上一敲,笑道:“是呀。我们等一会儿趁你不注意,把你杀了,顺便劫财劫色,我们不是都发财了吗?”E啐道:“呸!你是女的呀,要劫色,当然你首当其冲喽。”大家都笑了,B在我身边,好像也笑了几声。 

  于是A、C、D、E都走到前面去,乱哄哄地挤成一团。F也一定要跟上去,一堆男的里只有她一个女的,穿着米白的衣服跑过来跑过去,乐得不得了。B说:“你看呀,已经半年了,她怎么一点也不变的啦?”“你说谁?”我问,“杜霜晓啊?”杜霜晓是F的名字——起得有点太清净了,连她自己也觉得不衬自己这种人。B说:“唉。杜霜晓是厉害呀。”B的脸看起来湿濡濡的,白、凉、软弱没有表情,好像一碗冷粥。 

  我往前看看C。他们一大堆人,走得很快,在人丛里时隐时现。外滩的气氛已经强烈到了一定程度——像A说的,随时可能有人在你身边打起来。那么多灯照着我们的脚下和我们的头顶,世界显得不黑不白,到处闪着跳过一团、一团、一团的光,水平地飞快地从你眼前滑行过去,隐约留下一条黏腻的痕迹,仿佛到处飘着粉红色的痰。我还是一直地握着B的手——她的手这这会儿又变冷了。我说:“舒美,你和张斓怎么了?” 

  “你没有看出来吗?” 
  “我不敢想。”我说。 
  B笑了笑,把掉到脸上的头发甩到一边去,说:“你想好了。随便你怎么想,想了也可以说出来。你为什么总是胆子这么小呢?” 
  我还是握着她的手。她的手软得一点骨头也没有,在我手里就像攥了一块湿毛巾。我说:“可是刚才在麦当劳,你们不是很好的吗?” 
  她转过脸看着我,伸出另一只手,摸摸我的头,说:“解颐,真的,别那么相信我。那算不了什么。”她扬起头看看在灯光的无情驱逐下逃得很远很远的天空,叹气,说:“你也该醒醒了。” 

  她叫我不要相信她。我不由想起很久以前,A对我说过,叫我不要和刘舒美那么要好。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A会这样说,但是此时此刻,我反而更紧地抓住了B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晚上我总是没有机会和A好好说话。 
  所有人都很激动——包括我们以及我们不认识的那些人,包括那些终于打起来的人。到九点半的时候,A转过头对我说,喏,警察已经把所有路口封起来了,这下他们进不来了。我问,他们是谁?A说,他们么就是除了我们之外所有的人。 

  我一直在想,除了我们之外所有的人都是谁?想到最后没有想下去,忘了。我握着B的手,心里也很兴奋——就是为2000年即将到来以及我们幸运地没有被封在外滩之外而兴奋——但是因为B的原因,我的兴奋像个木头人一样,一牵一牵的。我兴奋得不大舒服。B其实也挺兴奋,也是为了和我相同的原因。她的兴奋被又湿又凉的失恋捂着,闷闷的,即将断气的样子。 

  离零点还差二十分钟的时候,我们大家都站定了。是A提出不要再走来走去的建议的,他说,再走来走去,我们要被别人骂的。D撩撩袖子,说,那最好了,大家那么开心,不打一架怎么行?我马上说,好的好的,那最好了!我们都是一副铁了心胡闹的样子,伸出腿在人堆里踢过来踢过去,一人踢一腿。A走到我面前,说,好了好了,好了呀。伸手摸摸我的头。我做个踢他的动作,实际上没有踢到。突然之间,我失去了踢他、跟他胡闹耍赖的勇气,我定定望着他的眼睛——也许只不过是半秒的时间,但是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明白……于是我悲伤了起来,悲不自胜——我为什么不悲伤呢?在我们的身体里面,在我们的生命里面,有一些多么好的东西正在流逝啊!我为什么不悲伤呢?就要流尽了,就要没了……只剩下二十分钟而已……我望着A,悲伤得摇摇晃晃,A暗暗把我的手很慢很慢地握了握,帮助我不要立刻让眼泪流出来。亲爱的人。 

高考后五个月(4) 
  我们七个人站在来到外滩的幸运的七千七万个人里面。B和C站在一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F站在D和E的中间,腰转来转去,手臂也跟着转来转去;我在A的身边,他的手握着我的手,我在心里爱了他一千遍,悲伤了一万遍。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有一种情感感染了这里所有的人。我明白,正在逝去的一秒又一秒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可是我没有办法把这种意义表达出来甚至没有办法把这种意义考虑清楚。我知道在我们身体的哪里有个什么东西正在无法挽回地流逝,流逝,流逝,可是我说不出这是什么。我整个人模模糊糊地作痛,痛得又闷又清楚,因为疼痛,所以我紧紧抓住了A的手。 

  不知不觉地有人在我周围倒数。我宁愿听不见这些,所有的—切。我想起打针之前,酒精棉花擦在我的皮肤上,引起的那一阵冰凉、收敛的刺痛。我越发厉害地痛了起来。于是我越发厉害地爱A——我爱他。 

  钟声敲响的一刻,整个外滩都欢呼起来,我也和他们一样,纵情地欢呼欢呼欢呼。我从小就喜欢的海关大钟今天又敲了一次。人群中有个穿红色长裙的女孩子跳起舞来,转着圈子,一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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