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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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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喂,我把你家的地址掉了,你再给我一个吧。”他说:“你认识路就可以了,要地址干什么?”我说:“说不定哪天,我要寄一张恶形恶状的卡片去呢?”他说哦,就把地址报了一遍。我从枕头边上摸出一支4B铅笔,把他报的直接记在墙壁上。 

高考后七个月(2) 
  接着,我开始问他记不记得高二那次我们班去杭州春游。那一次,我和B、F一起,在西湖对面找到一家卖洋泡泡(就是气球)的店。其实那里卖的也不完全就是洋泡泡,是一个礼品店,里面有许多许多特别漂亮的洋泡泡——特别是有一种,好看得不得了,要二十多块钱一个,是专门用来装礼物的:把礼物放在里面,然后打气进去。但是服务员说,这不是人能吹得起来的,一定要把礼物带过去,让他们帮着用机器打气。A说:“真可惜。”我说:“是呀。那一次我们先是吃了天使冰王,然后就看到了那个洋泡泡的店。真是好。为什么他们不开到上海来呢?”A说:“他们不到上海来,我们可以到杭州去呀。”我说:“哎,是的是的!”A又多了一个地方要带我去。其实,最高兴的就是在他向我许诺要带我去哪里哪里的那一刻——想通了这一点,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会兑现诺言。A已经让我那么高兴了,所以A是一个很好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我说我把A的家庭住址直接抄在墙壁上——是啊,我非常习惯于在床头墙壁上写字,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妈妈每次帮我晒床,就会唠叨个不停。我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墙壁上写字就是一个要不得的习惯。在那面墙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电话号码、地址、公共汽车路线,还有施特劳斯的诞辰——6月10日——是A告诉我的,他叫我到时不要忘了纪念一下,可是我忘记问他是哪一个施特劳斯。另外,还有我高三背的《祭妹文》:“纸灰飞扬,溯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唉,写得真是好,没想到在课本里还藏着一篇这么好的文章。 

  有的时候,我做了梦醒过来,假如还能记得,就赶快把它记录在墙壁上。可是梦这种东西,永远是在记录中慢慢地丢失,记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梦——这就好比一粒种子,长成树之后,多了许多枝叶和不必要的水分,就再也无法弄清楚它的真相了。我的梦一个叠着一个,深的叠着淡的,新的叠着旧的,在我枕头旁边的墙壁上。我醒着无聊的时候,就探访探访它们,打个招呼。嗨。 

  我有一段时间,写作文很要写“嗨”的,而且总是故意写成“哈”。其实在高中里的那种作文当中,需要用到“嗨”的地方是微乎其微。不过这对我来说不成问题,我总是随随便便,高兴在什么地方加“哈I”就在什么地方加,一个句子写到一半,我劲头上来了,就随手写个“哈I”——我自己都简直没来得及意识到。我的语文老师帮我把所有的“哈I”都划掉,接着给我一个微乎其微的分数。后来,B来劝我,叫我对待自己好点,别这样干。可我每天写议论文写得是如此绝望,实在忍不住不写“哈I”。我的语文老师对我面色不善,我一直在等待他有一天跑来,把作文本扔到我脸上,说,你可以不用写了,w一样的文章。——w就是上海话里粪便的意思,我们高三的老师都有一种说w的习惯:w一样的文章、w一样的分数、w一样的大学你们千万不要考……后来我们全部染上这种习惯了,我们说:哦哟,那个老师啊?w一样的老师。整个一年,我们就这样友好地相互骂来骂去。不过,到最后语文老师也没有骂我的作文,于是有一天,我写“哈I”的毛病就痊愈了。 

  我知道自己很嗦。那是发烧的原因。一个人如果生了病,捂在床上,心情愉快,就自然而然会嗦起来。有一天B对我说,我们已经进大学半年了,还一天到晚纠缠那些高中里的事情,是不是不大好?我想了想,说,不知道——大概是不大好吧?B握着我的手,笑笑。她这样说的时候,还没有和C分开。后来——也不过是两三天之后,早晨我抱着书、Walkman、笔袋,走在校园里,想起了B的问题,突然之间,我仿佛非常非常真切地看到了B的脸、B的表情、B的动作……我总是这样一下子又一下子地懂得她,每次之间都隔着漫长的潮湿的沉闷的黑暗……要隔很久很久,很长很长,然后突然刺眼地亮一下,一闪而过。我抱着我的书、Walkman和笔袋,站在一棵梧桐树底下,晃了晃,于是那一瞬间就过去了。我明白:这样子是对的。我继续朝教室走去,心里惶惶不安地想:B真可怜。可是我已经忘记了这样想的理由——我完全忘记了,只不过刚才好像从楼上掉下来,因为自由落体的缘故,喉咙里面有点怅惘想要说出来。 

  我说不出来。 
  我在大学里,继续漂流在不同的教室与教室之间。上课的时候我非常容易睡着,一睡着就做梦,即使睡一分钟也能做一个梦。醒来之后,我把那些梦支离破碎地记录在桌子上。我的梦漂流在不同的教室和教室之间,一张一张支离破碎的课桌上面,温顺地躺在成人笑话的身边。 

  下午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爸爸妈妈好像在自己房间里看电视,从隔壁传出某个主持人难听至极的声音。我在被子里动了动,让自己平躺在床上,手臂伸出来,直挺挺地放在外面。我宁愿爸爸听古典音乐,也不愿意他看电视联欢会。他们一无聊就喜欢穷看联欢会了,越看联欢会越无聊。爸爸还说什么一天不听古典音乐就会耳污心浊——他那么多年培养出来的耳聪目明,看一场联欢会不是就全没了吗?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我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拿那支4B铅笔出来,开始在墙壁上记录刚才做的梦。 
高考后七个月(3) 
  我坐在一个O型血的人旁边。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知道她是O型血,总之我就是知道,而且除此以外我不知道她的任何事情。突然,我开始跟A打电话。我对他说:有一次我坐在那个O型血的人旁边——我跟你说过O型血的人吧?A的声音说,说过的;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电话,认真地看着远处,门那里(有一扇门在我后面),嘴里说,说过的。于是我大声笑起来了。我又回到那个O型血的人旁边。她在写什么东西,我就摇她的胳膊。随后,我在电话里对A说,她在写什么东西,我摇她。A听了就大笑——我看见他坐在我对面,大笑,他的脚从地上抬起来。他说,也有你这种人的!下次我来摇你。A不见了,我重新坐在O型血的人旁边,我摇她,她说,我杀了你。我笑眯眯地说,你杀了我吧。我又开始同A打电话。我说,O型血的人说要杀了我,我就说杀了我吧。A大笑。我再次回到O型血的人旁边,她看着我,作厥倒状,说:真是……真是……我穷摇她,说:求求你杀了我吧!A走过来,指着我说,人家怎么受得了你?人家要发火了。我说,不会的。A说,我来打你一顿。我说屁!A说,不要说屁。很难听的,听了不舒服。我说,不说屁,我活不下去。 

  然后我醒了。 
  刚刚写好的一个梦,看上去总是那么清楚,干干净净地在墙壁是——4B铅笔写的,很深很深,比我对A的爱还要深。 
  我把亲爱的4B铅笔扔到一边。虽然O型血的人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但是我一下子顾不上她了。现在,我要开始计算一下,我到底发了几天高烧。我闭上眼睛,捏紧拳头……已经很久不做计算的工作了,我要认真一点…… 

  计算得出的结论是两天。怎么?只有两天吗?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烧了一年——至少四天。难道只是两天吗? 
  很久的时间,过得昏头昏脑——都是烧出来的。很久。不知都干了些什么。我又有那种从前有过的要疯的感觉。从前我还知道一个限期,我知道高考结束,一切就应该好了,于是我看看报纸,做做题目,让A和B劝导劝导,哭哭也就撑过来了。现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那么久,才只过去了两天——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哭也没有办法哭过去的。我什么时候才能度过难关?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也许我没有什么机会了。 

  上个礼拜,有一天我和A在虹桥路上走。我们从一千五百多号走到一千八百多号。我对他说,我觉得舒美很可怜。他说,我觉得张斓也很可怜。我说,可是我说不出舒美可怜的原因。他说,我也说不出张斓可怜的原因、于是我们停下脚步,在人行道上抱了一抱,又很快地分开来。然后我说,我要去季风书园。A说好的。季风书园在陕西南路地铁站,我们就坐车去。我们都知道那是很远的,可是远并不能成为不去的理由。我们乘69路换94路,最后胜利到达季风书园。走进店门的时候,我说,我是很爱季风书园的。A说,有多爱?我说,比爱你更加厉害。A说,嘿嘿,不简单。我从一排排直通天花板的书架间走过去,一层一层看过去;墙上挂着木雕画,一幅一幅,隔着一座一座书架。我蹲下来,抽出一本书来看,A也蹲下来,陪我,一句一句地说话,一层一层地翻书,时不时地,店里放的音乐漏一两个小节进来。时间、空间都被无限制地拉长,拉长,长,长,长,雪亮的,朝两头延伸。我不知都说了一些什么。然后A在我耳边说,我发现我什么也帮不了你——一点点办法也没有。我蹲着看看他,慌忙说没有没有——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慌。随即,A站起来,也顺势把我拉起来。我们在一排排的书架和一幅幅的木雕画之间抱了一抱,又很快地分开来。 

  那是自我们在一起以来的第一次,我和A拥抱没有任何感觉。 
  我捂在被子里,回想一个礼拜以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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