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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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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终于把我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归好,又伸头伸脚地看了看,问:“你的成绩报告单呢?”我嘻嘻笑道:“不行,不能给你看。”A在黑板前面,说:“今年怎么回事?老早期中考试好像不发成绩报告单的嘛。”B挥了挥手,满脸不屑的表情,说:“要不然怎么叫高三啦?学校下流呀,你有什么办法?这种问题也会问得出来。”A转身对着我们,指指B说:“好,你看不起我!”B从牙缝中间发出一个气声,好像真的很看不起他。A说:“好,好!”说着跳了跳,做一个上篮的动作。他又穿了那件叫我爱得要死的蓝T恤——真好看,叫人受不了。 

  我说:“襄méi城,上课上课!”A一听,真的人模人样地往讲台前面一站,说:“现在,我来给大家上书法欣赏课。”“屁。”我打断他的好兴致,说,“除了你就我们两个人,哪里来的大家?”他说:“三个。一共三个。三个以上就是All。”B说:“你是讲课的,听的只有两个人。是both。”他皱皱眉头,撂下粉笔。黑板上有小红帽三个字,等等。 

  我们保持原先的格局,就这样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每隔一两分钟就往窗外看——天在慢慢地阴下来,现在积了许多云,不像刚才那么明亮了。我们说话的时候,总是三个人轮流说,我的视野里、念头里,就一会儿是A,一会儿是B,一会儿是我自己。我们三个人又在一起了——我为这个事实多少有些振奋,虽然期中考试的成绩那么快就下来了,而我考得是那么烂——真是一塌糊涂。我听着他们两个说话,时不时还插入我自己的声音……教室空旷,慷慨地为我们发出的声音提供回声,好像我们的这种活动非常有意思——其实不是的,其实根本没有多大的意思。在我的视野里,浮现出了一个画面:我和A和B三个人背靠背、肩靠肩、面孔向外,很紧密地站在一起,组成一个小的多面体,就像好多日本漫画和动画片片头里都有的那种情景一样,脸上非常肃穆、威猛、沧桑、性感、不可一世的表情——在真的漫画和动画片里,这种时候通常总是取一个从下往上的角度,让你仰视,还有许许多多光照在他们身上,显得他们那么高大、那么挺拔、那么辉煌——这是给世纪末救世主的特别待遇。我独自想象着,并且想,应当给我们三个人的这个集团起个什么名字呢?我想叫TNT三人组,好不好?TNT是一种化学品,就是叫做三硝基甲苯的一种很酷的炸药。 

  我个人认为,TNT三人组这个名字是不错的。 
  我说,你们干吗不走?B说,那你干吗不走?我问A走不走。A说,你不就是让我帮你提包吗?我说,我没有叫你提包呀。我什么时候叫你提包了?B独自在一边笑,我们问她干什么,她说,我在想,解颐那个书包是随便能提得动的吗?A也笑了起来,说,这倒也是,她那个包是要扛的。哪天假如她想离家出走,根本不用准备,背个书包就上路了,一点问题也没有。我擂了一下桌子,抗议道,呸!离家出走这种事情,我才不做呢。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接着B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那样,声音沙沙地说:“这倒是的。做小孩子,不要让自己的事情去连累父母。”A很要不得这种说法似的笑起来,说:“你离家出走的时候,难道还要想连累父母这种事吗?离家出走的人,多半父母已经连累他很多了。”B垂着头想了想,说:“父母是可以连累连累小孩的,可是小孩不要去连累父母。”A说:“思想怎么那么好?做小孩倒蛮苦的嘛。”B说:“是的呀。做小孩是蛮苦的。做小孩么,倒应该是蛮苦的。假如什么时候你不觉得苦,你肯定是什么地方没有做对。”我拍拍B的头,说:“这是你的经验吗?”B扭头对我微笑。我凝视着她的脸——她有一张圆圆的脸,永远像沾了露水那样有一点湿漉漉的感觉,她的眼睛里存着一种很有慧心的表情,看上去就像街面上那种做得非常诱人的橱窗。 

  我问B张斓的下落,她说他回去了。然后她开始贼忒兮兮地对A说:“你走不走?”A说:“不走。”B说:“走么好了呀。”A说:“不走不走。”B看看窗外的天,咕哝着说:“要下雨的样子。算了算了,我走了。”我靠在墙上,一点也不想动,只是抬头看她,说:“你干吗走?”她说:“走了走了。早点晚点,总是要走的。你又不肯给我看看你的报告单。”我说:“报告单有什么好看?”她一语不发地背上书包。我抓她的衣襟,说:“不要走。”她扭头说:“你们两个还有一段顺路,我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呀。你们好好待着吧。”我又说:“不要走。”她走到门口,说:“再见。”我和A说:“再见。”她就在门口消失了。 

高考前八个月(3) 
  现在剩下我和A两个人。我开始理我的书包。A说:“怎么?你也要走了吗?”我摇摇头。我只是在做回家的准备,我做回家的准备通常都是要做很久很久很久——我都已经做了一天那么久,可是今天,我真的不愿意回家。 

  A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我的身边,低头打量着我,然后坐在B刚才坐过的座位上。他始终在打量着我,我感觉到了。我还感觉到,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又是如此温暖的手。 

  他说:“你是不是期中考试没有考好?”没有考好?我是考得非常不好。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一直在不停地理书包,理完了书包,我要离开111,离开他,走到走廊那头去。我现在又少掉了一天。每次我回家,就又少了一天。我的时间一直少下去,可是我没有办法把我的书包理好,我还一直坐在这里,让这个A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A说:“你别这样。以后用功点就是了。”我还是没理会他。我一直在理书包,我想张先生如果进来,我至少可以告诉他我在理书包我就要走了。我不能停下来。我不知道那昏暗的走廊那头会有什么,那昏暗的走廊里会出现什么。 

  A把他三十八度半的手放在我头上,轻声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天上很厚的云把一种蓝灰色的光线反射到教室里,空气又阴郁又浑浊。我隔着这种空气望着黑板,黑板上白色的粉笔字变成了蓝色。 

  我终于理好书包了,可我不想走。我又不能不走——我没有理由不走。我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A一声不响地给我让路,我就一蹭一蹭地从他和课桌之间的小空当中间挪出去,我的书包在这个过程中甚至敲在他的脸上。他说:“理好了?”我说:“嗯。”说着,我朝门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背书包,说:“真没劲。”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他。他站在课桌旁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说:“再见。”他没响。我跨出门,又回头看他——他呆呆地低头,斜望地板。走廊里有一种紫青色的光,和教室里那种光完全不一样。我和他站在两种不同的光里面,好像永远也不能再说上话了。可我还是看着他,并且忍不住问:“干什么?”他脸上还是没有一点点表情,连头也没有抬,只说:“再见。再见。” 

  于是我走了。

  我走在紫青色的走廊里。墙壁上好像有点潮——不过也可能只是我的想象。在紫青色遥远的尽头,是一扇通往露天的门。我突然想起了野营那天的晚上,可是那个露天和现在的这个露天好像根本就是两个天。我一面义无反顾地走,一面想: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啊。不想走干吗要走呢?回去吧。可是回去又干吗呢?回去是不可能的了。我的魂被我的犹豫和难过挤出来,飘起来,留在天花板上。我走了。 

  我跨出校门,往车站走。不知道去哪里好,又不想回家。书包里揣着那么难看的一张成绩报告单,我随便怎么样也不愿意回家。B说做小孩要不连累大人,做小孩要做得很苦才是对的——我现在是不想连累大人,我不想看见爸妈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是我总是要回去,如果我不回去,也一样地要连累大人,我做他们的女儿做得那么辛苦,而他们做我的父母也不见得就有什么轻松——可见我是多么的失败。大家都做出了牺牲,事情还是弄到这种田地,我开始怀疑牺牲是不是值得……或者,我是不是应该不要生下来。这不是我的选择——只有这一点是真的,是真的叫我无能为力的事,所以多少让我有点欣慰。 

  我走得很慢很慢,走了那么久,简直就好像一点也没有走过一样。当终于和学校外墙的边缘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地方出来一个怪声音,凑在我的耳边,对我说:“要离开这儿了,就算再回来,也看不到那个人了,在这儿也没有多久好待了……”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并不是人的声音,但是说着人话,很亲切……比我听过的任何人的声音都要亲切。它不停地对我重复着这些话,一遍,又一遍……要离开了……看不到那个人了……没有多久好待了……看不到那个人了……谁也看不到了……我伸出手,捂住耳朵,把那个声音护住,让它紧紧地贴着我的皮肤。它一直不停地说下去,既不轻一点,也不响一点,既不慢一点,也不快一点。我和它相亲相爱地依偎在一起,流了许许多多的眼泪。 

  我走得越来越慢,因为我的泪腺变得无比沉重起来。全世界的人都等不及我,走到我的前面。他们诧异地回头打量我,看我是个什么人、怎么了。他们看归看了,可是并不能知道,依旧带着一肚皮疑惑走他们的路。他们都走得比我快,都比我有办法,一分钟以后,他们大概就应该忘记刚才见过我这样一个人。在大街上流眼泪的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不道德的人。 

  头顶上是高架。幸亏是高架,把天遮住,让我得以有脸面在这里走。我不能在真的露天下面,否则就要无地自容了。我现在不能让那种颜色的天来提醒我野营那天的夜晚,我不能让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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