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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意识存在的情况下被寄生是件非常痛苦的事,那种人类无法忍受的撕裂般的剧痛会让他们做出不顾一切的疯狂举动,所以我往往寻找的是意识即将消失的宿主。不过看起来他应该不会在乎。
我会尽量缩短寄生转移的时间,替你减轻痛苦的,何远飞。
一根蚕丝般洁白细长的触角从我的指尖探出头来,在他的后颈上蠕动着。那是我进行寄生时使用的体外交接器,它会像最坚韧的钻探,将我的本体和意识送入寄主的身体……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把触角缩回去。何远飞的动作僵硬在那里,床头柜的实木表面上,一个黝黑的弹坑正消散着丝屡轻烟。弹道擦着他的头发过去,我几乎能闻到蛋白质烧焦的味道。两秒钟后他不知从哪摸出把P226西格手枪,一翻身指向敞开的门口。
与之争锋相对的是一把柯尔特左轮手枪,那是裴越最心爱的“巨蟒”。它冷森森的枪口正对着何远飞的眉心,嘶嘶地吐着信子,除了它的主人,谁也不知道下一颗子弹会在什么时候出膛。持枪者虽然头部和腿脚都缠着绷带,却丝毫不影响稳如盘磐的手势与凌厉逼人的杀气。
“离开他。”裴越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那里是一片沉静的沼泽,却隐藏着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残酷。
何远飞漆黑如墨的双瞳从准星缺口中冷冷盯着他。毫无疑问,裴越那职业杀手所特有的无视一切生命的杀戮气息正全面压迫着他的神经,但他依旧不动声色。这个男人自骨子里渗透出一种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掌控全局的强烈愿望,这使得他即使面对气势比他更强的对手,也不会落于下风。
“我不喜欢有人用命令的口吻跟我说话。”他嘲弄地冷笑道,“在我的船上,居然有人用枪指着我的头,而这个人还是我刚从海里救上来的!原来现在流行的是这种报恩方式。”
他很熟悉也很会利用人性的弱点,如果对手不是裴越,现在可能已经在哪怕只是最轻微的内心不安中气势动摇了。
“我没要你救。”杀手丝毫不为所动地说。
“因此你就可以随意打扰我和我情人的约会?”
“约会,”杀手的眼里掠过危险至极的寒芒,“还是强暴?”
何远飞扯着嘴角笑起来,他的左手故作亲密地环着我的腰,“这个问题,你可以问问我可爱的宝贝儿。”
……已经到我忍受的极限了!这两家伙的荒诞剧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出去。”我淡淡地说。在没有得到预想中回应的三秒钟后,我的手指搭上了何远飞的脉搏,“既然你记性那么好,那种感觉应该还记得吧?”
何远飞火燎一般抽回手,愠怒与挫败的情绪在他的胸膛上起伏,而后浮上他的脸,“你——”
“我再说一遍,出去,——你们两个。”我的声音并不大,但我知道该怎样使最轻柔的声音具有最强大的震慑力。其实我和我的同类们可以连声音都不用发出来就达到这样的效果,人类的神经不够敏感,却足够纤细。
两把枪犹豫了一下后,终于回到它们主人的身上。我希望他们走的时候能轻一点关门。
金属箱子就在窗边的桌底下静躺着,我看见它,忽然想起一件细小的事,它令我心里咯噔一响。
“等一下——”
散发着相互排斥气息的两个人同时回头,我望向裴越,“你能不能留下来一会儿,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房间的门猛地甩上,发出一声砰然巨响。
我换衣服的空档,裴越倚在床架上,开始安静地抽烟。我走到桌旁,开启箱子,“环”和“芯”正完美地契合在一起,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冰蓝色冷光。
“你把它交给考根的时候,我在通讯器里听到他说,‘Z先生又打电话来催’,你知道是谁吗?”
裴越深吸一口烟雾,吐出来,“是买家。但又不是一般的买家。考根好像很忌惮他,我曾怀疑就连去中国大陆买这东西都是他的指令。”
“指令?”我微微惊讶地挑眉,考根看上去不像愿意屈居人下的那种人,“他是他的老板吗?”
“应该不是。倒像是受他利诱与胁迫。”
“利诱与……胁迫,”我在唇齿间咀嚼着后面那个词,“我得好好想想。谢谢你,裴越。”
他身体一僵。
“你叫我什么?”
我警觉自己犯了个漫不经心的错误。
“对不起,哥。我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到足以和你并驾齐驱的程度了。”我笑着,像一个渴望追逐哥哥脚步的任性弟弟,“以后我可以叫你越吗?”
我实在很不习惯使用人类对于亲属的称呼。我和我的同类总是独居,我们每个都是只属于自己的“一”。
他静静看我,读不出眼神里的情绪。然后他丢了烟,走过来拥抱我。从小他就不喜欢与人亲近,除了裴明昊以外。
“……无论怎样,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弟弟。”
“是啊。”我微笑。
我并不担心裴越因此产生什么怀疑。对于人类来说,我的真实身份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这大大超越了他们正常逻辑思维的范畴。即使他感觉裴明昊的性格改变了许多也没关系,反正人一向是善变的。而且我敢打赌,在没有得到百分之百的证实之前,他绝对不会对自己最重要的弟弟问出关键的那一句:“你是谁?”
14
如果不算上何远飞每天的性骚扰,船上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那天的谋杀未遂事件也没有再度发生或升级。裴越的伤势正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恢复中,——本来也只是轻度脑震荡和胫骨骨裂而已,对他而言这种伤根本微不足道。当然,“一分钟也不想待在那家伙的船上”这种精神疗法可能也起到了一定的疗效。三周后他悄然离开,留下一张纸条,还有变态医生实验室里的满墙弹痕。——杜衡居然还四肢完好地活着,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给我的纸条上言简意赅地写着:“我去办点事。”
何远飞看上去很是松了口气。跟充满敌意、指不准什么时候在他脑袋上穿个洞的顶级职业杀手朝夕相处,他的精神压力相当大。
我在房间里摆弄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这段时间我在玩一种叫炒汇和炒股的函数游戏,在每隔一个波段的变化曲线中截取最高点和最低点,然后投入资金就会成倍上翻,就像变相的赌博。当我心情愉快地在网上办银行转帐手续时,何远飞饶有兴趣地凑过来问:“赚了多少钱?”
“零头不算大概有3亿吧。”
“想改行当股神吗,”他小小地取笑着,“看来世界首富很快就要改姓裴了。”
“我对无限累积金钱没兴趣,老板。”我合上电脑,顺便把他凑得太近的脸推远一点,“只有蜣螂才喜欢把粪球越滚越大,只要它们能看到的,不管需要不需要,统统搬回自己窝里,这是它们的本能。”
“你这句话可是把所有人类都骂进去了,明昊,别忘了你也是——”他的话断在那里,像一台突然被拔了电源的唱机。他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如同把一直以来小心翼翼保管着的什么东西不慎摔坏了似的,流露出微不可察的懊恼和惶恐。
我侧过脸看他的眼睛,那里面犹如跳动着幽暗的火苗一般,我无声地叹了口气,真诚地说:“确实,我不是,虽然从外表上看毫无二致。何远飞,不论你怎样看待我,你看到的也只是‘裴明昊’这副躯壳而已。我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与生活目标,这你是无法了解的,我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就比如蛞蝓和雨燕、瞪羚和海鳗,你无法想象它们会在一起对吧,因为它们连生存空间都不同。假如你觉得可以对我投入人类的感情并希望得到什么回报,那只是因为我所寄生的人类身体使你产生错觉,而我总有一天是要抛弃这副躯壳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类,我知道!”他的手握紧我的肩头,声量不自觉提高了,有些焦躁地说,“你的大脑比任何人都发达,你能释放莫名其妙的生物电流,甚至心脏中枪都没关系,我都知道!但这又怎么样呢?你就是你,你就在我面前,有温度、有心跳,活生生的人!跟我说话,对我冷笑,用不耐烦的眼神看我,知道我在想什么,没有哪一只蛞蝓或是海鳗之间能做到这一点!”他深深吸着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着过于激动的情绪,“你还不明白吗,我爱的不是这副身体,甚至不是‘裴明昊’这个人,我爱的是你!是你!我管你是吸血鬼狼人妖怪超人蜘蛛侠铁血金刚深渊异形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
“‘爱’?”我摇摇头,忍不住笑起来,“这种人类情感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是的,我见过它,虽然不知道它的构成成分,但我体验过它的感觉,可那又怎样呢?那只是宿主身体中残留的感情余烬,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它就像一场台风从我的大脑里呼啸而过,留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烂摊子而已!哦不,我不想再跟你谈这个字眼,它比台风更糟糕,简直就是一种超级病毒,所有中毒的电脑和人脑都得瘫痪,所有编写好的程序全都会变成一团乱麻。你知道我的宿主裴明昊是怎么死的吗?就是因为‘爱’,他爱上了一个女人,而后这个女人不爱他了,于是他就从25层的楼顶跳下来!如果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最高级情感的话,那我宁可被十亿伏特的闪电直接击中也不想了解它!”
“不!不是这样!”他无法抑制地叫起来,仿佛在终审法庭上为自己做着无罪辩护,漆黑的眼睛里像有烈火燃烧,“那不一样!我对你的感情没那么肤浅!天知道我怎么会爱上你的,你他妈的甚至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我!但我就是没法控制自己,我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看你笑听你说话,如果你不想我碰你,我也可以尽量忍着……但是你不能,不能像隐形人一样从我面前一声不响地消失掉,就好像你从来没在我面前出现过一样!”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点期冀与哀求的意味:“你会留下来对吧?你会……会爱上我对吧?至少给我点希望,别这么残忍明昊……别这么残忍……”他挨近我,把头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