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请开始吧。”
陈法官没有理会他的尖刻,对被告亲人们慈爱地说:“很抱歉,这些质询可
能扰乱你们的感情世界,但我想这种对质是必要的。现在开始质询,先由程若婴
小姐向原告和被告提问。”
程若婴站在证人席上,定定地看着他的父亲。她的心里苦声唤着:“父亲啊
……”父亲在她记忆中留下那么多美好的印象,所以,尽管这6 年来父亲一直在
折磨着全家,但她们都无怨无悔。她们知道,这些行为不是她们的亲人做出的,
而只是病魔在作祟。今天,她要尽力帮父亲胜诉。沉思片刻后,她提起了一件估
计父亲会记得而电脑可能记不住的事情;“我想问一件生活琐事。也许我的记忆
不太准确了,因为事发时我才一岁多,还不怎么会说话,但这件事肯定给我留下
深刻印象。因为在一岁孩子的朦胧脑海中,它还多少留了一些记忆。”她又停一
会儿,说,“记得那天父亲抱我到一个很高的地方,很高很高,离月亮很近,父
亲为我采了一把月光……”
她停下来看着父亲。程如海的表情十分烦躁——看来他并不是不想回忆,但
这点记忆早已冥蒙无踪了。苏律师冷冷地瞟他一眼,回头说:“我的当事人拒绝
回答,请替身先生继续表演吧。”
“我记得!”替身先生几乎是急不可待地说,“若婴,那时你' 岁零6 个月,
只会说一些单音节的词。那天我——我又失口了1 ”替身先生苦恼地喊,“请原
谅我的多次失口,因为在这54年中,我已经习惯了以程如海自居。我确实不是玩
弄什么庭辩技巧,不是企图在法官中造成‘我就是程如海’的印象,希望在以后
陈述中,大家不要介意我的用词,请问法官,我可以这么做吗?”
法官询问地看着被告律师,苏先生冷嘲道:“我的当事人不反对。在这么充
足的理由下,我们怎么能反对呢,我甚至已经开始相信你是程如海了,请继续吧。”
替身先生说:“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我带你去家乡的名胜半月台。实
际上这个名字太夸张了,那不过是一个十几米高的砖砌的高台。不过那天天朗气
清,月亮确实显得很大、很白、很亮,几乎近在咫尺。你那晚对月亮十分喜爱,
十分动情,你高举两只手,笑喊着:”够,够‘——这是一句我家乡的土话。
“它转向法官解释,”意思是说自下而上的采摘。“它又转向程小姐,”当时我
笑着向空中虚抓一把,扣在你的小手中,说,’给你采一把月光,再来一把……
回家咱们是骑自行车,你坐在前边的竹椅上。那时我已忘了‘采月光’这档事,
一直奇怪你为什么两手紧握,不去扶车把,两只小拳头在空中晃啁晃咽,到家洗
脸睡觉时,你还是紧攥不放,我才突然想起,你手中抓的是月光!是你倾心喜爱
的月光!后来我哄你把月光放到盒子里,你才伸开手掌。不过,你毕竟还小,第
二天早上,你已经忘了这档事儿……若婴,我真没想到,你把这件事记了24年。
“
法官把目光转向程若婴。已经不需要问询了,从程小姐痴痴迷迷的目光中,
已经足以判断替身先生的回答绝对无误。程母肯定不了解这件琐事,所以没什么
感情波动。但程妻显然知道,至少有一些模糊的潜记忆,所以她也颇为动容。
程若婴久久没说话,她是在咀嚼这些记忆,让它的芬芳在齿中多保留一会儿。
在陈法官的提醒下,她才问了第二个问题。
“在我五六岁时,曾养过一只狗,名叫欢欢,后来它死了,你……”她犹豫
着,不知道该向谁发问,“还记得吗?”
程如海仍拒绝回答,替身先生叹息着说:“我当然记得。我也知道,那次目
睹死亡,在你的幼小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甚至可以说是你灵智的第一次苏
醒。欢欢是一只纯白色的雌犬,个头只有家猫那么大,那年它才不到一岁。它是
你儿时的最好伙伴,我和你妈妈也很宠它。但有一天,它偷偷溜跑了,全家人到
处寻找,你哭哭啼啼,茶饭不思。我们找了四天,已经快死心了,但它突然回来
了!只是浑身是伤,衰弱无力,上吐下泻,不知道是否吃了什么毒物。我们带它
看了兽医,为它打针灌药。你每天把牛奶端到它面前,柔声劝它:喝点牛奶吧,
欢欢,喝一点吧。但欢欢的病情一直不见起色,为了它的病,你不知道哭了多少
次鼻子,全家也少了许多欢乐。有…‘天晚上,具体说就是——”它在脑中检索
着,“2008年4 月3 日,咱们正在吃晚饭,欢欢忽然摇摇晃晃地从里间出来。你
雀跃着:欢欢好了!欢欢病好了!赶紧给它倒了一碟牛奶。欢欢勉强舔了几口,
在我们裤管上蹭了几下,又摇摇晃晃地回里间它的小窝。你追着我问:欢欢是不
是好了?是不是好了?我说好了,只要能起来吃几口饭,慢慢就好了。那时我们
都没料到,欢欢这是在和主人诀别吵,。第二天,我去喂欢欢,发觉它异样地躺
在窝里,瞬间,不祥之兆猛然袭上心头。我伸手一摸,它已经冰凉僵硬了!直到
现在,这种死亡的冰冷似乎还留在我的指尖,还在顺着我手臂的神经向上辐射。
你醒来后知道了欢欢的死讯,摇着我的手臂哭喊:我不让欢欢死!你说过的欢欢
病好了,你赔我的欢欢!”
替身先生停下来,因为程小姐的沮水已经汹涌奔流,她擦擦眼泪说:“替身
先生……”
替身先生打断了她的话:“我还没说完呢。你哭了整整一天,嗓子都哭哑了,
也许你认为大人是万能的,只要哭得我们回心转意,就会变回一个活着的欢欢。
那天我哄了你很久,总算让你相信,欢欢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世上有些事是无奈
的,即使爸爸再亲你疼你,他也不可能做到让欢欢复活。最后,你啜泣着把欢欢
装在纸箱里,埋在院内石榴树下,我盖上土,让一个小生命从世界上消失。我还
揪下——些石榴花瓣,像火焰一样鲜红热烈的石榴花瓣,让你轻轻地洒在欢欢的
坟茔上。记得在七年后,你上初中二年级时,我在你的门汜中无意中看到两句小
诗,我相信它是为欢欢而作的。”
替身先生清清喉咙(语音合成器是不会起痰的,所以这只是—个多余的动作),
朗诵道:“夏风吹下片片落红轻轻地亲吻一个死去的生命。
程小姐猛然用手帕捂住嘴巴,哽咽地说:“谢谢。”虽然她没有直接作结论,
但结论明白无疑。听众的感情天平开始向替身先生这边慢慢倾斜。苏律师自然感
受到了这点变化,但他仍胸有成竹地冷笑着。
程妻谢琴站到了证人席上。
谢琴在提问前也犹豫了很久。她挚爱丈夫,即使丈夫的人格已经扭曲,她仍
然愿意为他牺牲一切。但她对替身先生也开始萌生好感,开始相信,它把丈夫送
上法庭的动机是好的。她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如海,还记得咱们的初吻吗?”
这应该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程如海不可能忘记的,但他厌烦地瞟了妻
子一眼,拒绝回答。替身先生微笑着说:“当然记得啦。是36年前,1997年8 月
21日下午4 :30分,香港回归之后,咱们是高一同班同学,那天你邀我到你家去
玩。说实话,我早对你图谋不轨了,所以很乐意地接受了你的邀请。进了你的闺
房,墙上是你一幅放大的玉照,穿着沙滩装,坐在洁白的沙滩上,两手支在身后,
身体后仰,黑发瀑布般向后散落。这幅照片确实拍得漂亮,甚至拍出了你平时从
未显示过的神韵。我相信那天你是故意带我去欣赏这张照片的,对吧?”
谢琴面孔红红地默认了。
“那时我的表情一定很呆很傻,你站在窗前,故意背对着我,让我能从容欣
赏照片。实际上,我的目光不久就转在你的身上。借着明亮的逆光,我贪婪地盯
着你的侧影;黑亮如丝的柔发,扑闪扑闪的睫毛,翘鼻头,近乎透明的耳垂,嘴
唇和颈部上纤细的毳毛,微微隆起又轻轻起伏的胸部……然后,一团火焰忽然从
我体内升腾起来,呼啦一下把我的每个细胞都点着了。那时我根本没做任何考虑,
就径直扑过去,把你紧拥在怀里,用热吻对你狂轰滥炸。你当时惊呆了,随即反
应过来,用力挣脱我的怀抱,生气地跑出闺房。后来,25分钟之后,你见我还不
出来,以为我一定为自己的孟浪无地自容,所以你佯装忘了这件事,大声喊着:
程如海,你窝在屋里干什么?然后嘻嘻哈哈地进来,后来我们就一块出去了——
可是,你知道那25分钟我在屋里干什么?”
谢琴茫然摇头。
“我呆在屋里并不是羞于见你,而是突然感到剧烈的头痛,刀劈斧砍般的疼
痛,我捧着脑袋躺在你的床—E ,天旋地转……我想,这是男人的初痛,就像是
女人的处女痛一样。不过,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否其他男人也有这种初痛,
医学书和各种文学作品中似乎都没有记载。其后我们情意日浓无话不说时,不知
为什么,这点小小的隐秘我一直严严地保存着,没有告诉过你,甚至在婚后也没
说过。”
谢琴的眼眶湿润了。的确,丈夫从未说过这件事,但她确信这是真的,因为
在新婚之夜,在处女的初痛之后,丈夫曾含含糊糊地提到过男人的初痛,那时她
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现在替身先生的回忆唤回了她的青春:情窦初开的少男
少女,艨胧的爱情,月经初潮,身体内逐渐萌生的让人羞于启齿的情欲……她看
看丈夫(程如海),看看替身先生。丈夫面如石板,替身先生的方脑袋更不会有
什么表情。假如两人能互相结合……她知道这种想法是危险的,赶紧苦笑着甩脱
它,提出第二个问题:“我俩曾对死亡做过一个约定,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