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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微弱的房内似乎布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影。蓝坡仿佛看到黄昏下白色路面上有两个人影,外表极为神似,却又各具不同的特性。马汀总是醉醺醺的,嘴里叼了支烟。赫伯特的步态则稍嫌迟缓鲁钝,还有顶尺寸不合的帽子高立在他头上。他彷佛也抽着烟,衔在嘴巴正中央上下摆动着,看来怪不搭调地。
“昨晚有人开了书房里墙上的保险柜,”桃若丝·史塔伯斯说,“这件事,我昨晚没跟菲尔博士说。凡是要紧的,我都没跟他多说。也没说晚饭时赫伯特比马汀还要来得心烦意乱……书房的保险柜是赫伯特打开的。”
“可是——”
“马汀不晓得密码。他离家两年了,也从来没机会得知保险柜密码。唯一知道的人只有我自己、沛恩先生——和赫伯特。昨晚我看到它敞开在那儿。”
“拿走什么东西了吗?”
“我想没有。里头从来没摆过什么贵重东西。当年父亲盖好这间办公室之后,书房就停用了。我相信他多年来未开启过保险柜,我们也都没去动它。都是早年的老文件……倒不是怕他拿走什么东西。至少就我所知是这样。问题在于我发现了一个东西。”
他在猜她是不是变得歇斯底里,有一点语无伦次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用颈上挂的一把钥匙打开一张直立式写字桌,随即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交给他时,他强压下一股搂她入怀的欲望。
“你读一下。”她几乎透不过气来,“我信赖你。我不会跟其他人说,但我总的找个人倾吐一下啊……你念。”
他困惑地低头看。标题墨色已褪,写着:“一八九五年二月三日·创作诗篇——我的手抄本备份——提摩西·史塔伯斯”。全文是:
林屯居民当如何称呼?
伟大荷马的特洛伊城故事,
或是午夜日照的国度——
无人幸免的为何物?
脚老踢到的是什么;
天使负着长矛一支。
耶稣基督祷告的园内空地
孕育黑暗之星与恐惧的是何物?
白色月神戴安娜冉冉升起,
狄多被剥夺之物:
此地四季植物带来好运,
东、西、南——遗落t角为何?
科西嘉人在此灰头土脸,
喔,所有罪孽之母哟!
公园绿地与郡镇同名,
找到纽门监狱,就搞定了!
“呃,”蓝坡喃喃地念着韵文说,“这是一首相当蹩脚的打油诗嘛,目前为止我看不出有任何一丁点儿意义;不过很多诗都半斤八两……这究竟是做什么的啊?”
她定晴看着他:“看到日期没有?二月三日是父亲的生日。他是一八七O年出生的,所以一八九五他——”
“二十五岁。”蓝坡马上接口。
两人都静了下来。蓝坡不解地盯着这谜一样的文字看。他和班杰明爵士所做的一切离谱的臆测,也是菲尔博士曾拼命嘲弄的,顿时显得不无根据。
“我想想看,”他建议,“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篇文字的正本——这上面写“我的手抄本备份”——则放在典狱长室喽。所以呢?”
“这一定是要让历代长子看的东西。”她把文件从他手里一抽,像是看它就有气的样子,拿在手里,差点给揉掉了,幸亏他摇摇头制止。
“我再三想过,这是我想得到的唯一解释。但愿这是对的。监狱金库内种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把戏,我都想像过了。然而这么区区一张纸却也好不到哪儿去;人们还是为此而丧生了。”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假使有一份正本,”他说,“现在也不知去向了。”
他一五一十地将昨晚他们出入典狱长室的情形和盘托出:“那张东西,”他又说,“必定是某种藏了暗码的文件,不可能是别的。有谁就为了取得这份文字而杀了马汀吗?”
有人轻轻地敲门,他俩都像阴谋共犯似的吓了一跳。桃若丝手指靠在唇上暗示他别出声,旋又急急忙忙将文件锁进书桌抽屉内。
“进来。”她说。
门甫开,即露出巴吉那张平板的脸。就算他对蓝坡在场颇感讶异,也完全不落痕迹:“桃若丝小姐,抱歉,”他说,“沛恩先生刚到。班杰明爵士在书房那边,想请你过去。”
第十章
前一刻大伙儿在书房还争得面红耳赤。光凭那股拘束、紧绷的感觉,再瞧瞧班杰明爵士稍稍涨红的脸就知道了。他背对着空空的壁炉,两手在背后握住。蓝坡见到房间正中央就是他最看不顺眼的头一号人物——律师沛恩。
“让我告诉您该如何进行,”班杰明爵士说;“你要明理一点,坐下来,问到您的时候才做口供。没问之前别开口。”
沛恩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出声。蓝坡看到他后脑勺粗短的白发。
“那你熟悉法律条文吗?”他声音刺耳地说。
“熟悉,”班杰明爵士说;“你可知道,我正好是个治安法庭的法官。从现在起最好听我指挥,否则我——”
菲尔博士咳了咳,若无其事地把头朝门的方向直点,而当桃若丝进来时又坐得老正。沛恩连忙转身。
“啊,请进,亲爱的,”他边说边拉开一把椅子;“坐,歇一下。班杰明爵士和我——”他朝警察局长翻了个白眼,“马上就开始进行。”他两手交叉抱胸,却采取监护人的姿态,未曾离开她座椅旁。
班杰明爵士浑身不安:“桃若丝小姐,当然你明白,”他这样开头,“我们对于这件悲剧都感同身受。与你及你家族来往这么久了,实在毋庸多说。”他诚挚的老脸显得亲切而饱受困扰;“我极不愿在这种时刻打扰你。但如果你还经得起回答几个问题……”
“你并不一定要回答他的问题,”沛恩说;“记得啊,亲爱的。”
“你并非一定要回答,”班杰明爵士按捺着脾气附和;“我只是想替你省下面对验尸法庭陪审团的麻烦。”
“当然。”丫头说。她静静地坐着,双手平放大腿上,把昨晚已说过的话重新讲了一遍。大伙吃过晚饭已近九点钟。她曾试着逗逗马汀,免得他满脑子惦记着即将面临的事。他却在闹情绪,饭毕立即回房。赫伯特在哪儿?她不清楚。她到草坪上乘凉去,坐了半个多钟头。接着她到办公室审核当天家务支出。在大厅内她遇到巴吉,跟她说遵照马汀的要求,送一盏脚踏车灯到马汀房间。以下的半小时至三刻钟时光,有好几次她差点到马汀房间去。然而他表示过不希望受干扰。他闷闷不乐,在餐桌上脾气又大,因此她忍着没去。若他那副紧张的模样没给人看去,自己会好过一点。
大约十点四十分的样子,她听见他离开房间下楼来,从侧门出去了。她紧跟上去,才到侧门他已走上车道。她喊住他,怕他酒喝多了。他遥遥地回话,随口喝斥了几句什么,她没听懂。他口齿不清,可步伐却稳得很。然后她就跑去打电话到菲尔博士家,告诉大家他出发了。
没别的了。叙述过程中,她缓慢嘶哑的声音不曾减弱失控,眼神则集中在班杰明爵士身上,脂粉末施、丰满粉嫩的双唇几乎没太开合。话说完,她靠后坐好,眼光飘向一扇未拉上的百叶窗,看着那透进来的阳光。
“史塔伯斯小姐,”菲尔博士等了半晌说,“不知道您介不介意我问一个问题?谢谢。巴吉跟我们说,大厅的钟昨晚不准,但屋里其他钟都是对的。当你说他十点四十分离开,你指的是那大钟所显示的时间,还是指实际的正确时间?”
“嗄——”她呆呆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腕表,对一对壁炉台上的钟;“呃,正确的时间!我确定。我根本没瞧过大厅的钟。嗯,是正确的时间。”
菲尔博士退开。丫头稍稍蹙起眉头注视他,明显地对他重提这无谓的细枝末节在呕气。班杰明爵士在壁炉边地毯上来回踱步。感觉得到他正卯足了劲儿,想再问某几个问题,而博士这段插曲打消了他的决心。终于他转身。
“史塔伯斯小姐,巴吉已告诉我们赫伯特不告而别的整个经过……”
——她侧耳倾听——
“请努力想一下!你确定他绝口未提可能要离开的事吗——呃,我是说,他会这样做,你完全想不出一个理由来吗?”
“一个也没有,”她说,又低声补上,“班杰明爵士,你用不着这么正式。我跟你一样明白这话有所影射。”
“嗯,那我就直说了:验尸陪审团的解释可能会对赫伯特极为不利,除非他立刻现身为自己做个澄清。即使如此——明白吗?过去赫伯特和马汀之间有没有任何过节?”
“从来没有。”
“那最近呢?”
“马汀跟我们有好久不在一起了,”她十指交错,边回答,“自从父亲过世后一个月左右,到我们前天到南汉普顿接他下船为止。他们两人之间从未有任何不愉快。”
班杰明爵士一脸茫然。他回头看看菲尔博士,好像要他给一点提示,但博士什么也没说。
“此时,”他清清喉咙继续说,“我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这——啊——颇教人困惑,真的十分困惑。自然,我们不想让你承受不必要的焦虑,亲爱的,你若想回房的话……”
“谢了。假如不碍事的话,”丫头说,“我比较喜欢待在这儿。这里比较——比较——反正我想留在这儿。”
沛恩拍拍她肩头:“接下来由我来负责,”他一面跟她说,一面带着冷淡而不怀好意的得意表情,朝警察局长那边点头致意。
有人打断——他们听见有人在外头玄关处,唧唧喳喳紧张地耳语着。又传来一个声音,突然哇哇叫道,“胡说!”尖锐的声音活像一只八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巴吉姿态优雅地走了进来。
“爵士,”他对警察局长说,“邦朵太太带来一名女仆,她对钟的事有些知情。”
“进去!”八哥的嗓门高声支使着,“小妞儿,你给我进去,对大家说清楚。事态严重了。喂,如果这屋里不欢迎实话实说的人,那事态可就严重了。喂……啵!”邦朵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