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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d Water)。“撒哈拉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大叫:“这些美国垃圾,毒害人民的精神鸦片……”
“白求恩”告诉我,他跟“哲学家”聊得很投机,若无语言障碍,他们或许能成为好朋友。
这是英语集团与法语集团和解的开始,但可惜太晚了,明天大家又要回到自己的领地,被大片的水域隔开。
四
早上在柜台结账,见到“黑手党”。他和我握手,脸色阴沉:“我不用给你留地址,你来鹿特丹,总是能找到我的。”说完匆匆走开。“白求恩”告诉我,他们告别时,“黑手党”竟落泪了。法语集团的首脑们到旅馆门口送行,那场面竟弄得有点儿难舍难分。
我们一行九人,分乘两辆吉普车。出了德班先沿海岸开了一阵,再向西北深入腹地。我们这辆车上有我、“白求恩”两口子、玛德和诗歌节经理古拉姆(Gulam),由古拉姆开车。他是印度后裔,三十多岁,小个子,精明强干,经商,兼操办各种文化活动,包括每年一度的德班国际电影节。
玛德被“撒哈拉人”折磨得已不会说英文了,上车便呼呼大睡。玛德年纪轻轻,才二十六岁,来自里昂附近的一个小镇,在大学主修非洲文学,自愿为诗歌节当翻译。她性格有点儿古怪,或者是我有问题,总之,每次说话都岔着,南辕北辙。
鲁鲁威(Hluhluwe)离德班280公里,位于土著祖鲁人的领地。它建于一八九五年,是南非最老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其实Game,在英文原意是狩猎。当年让野兽休养生息,是为了更好地瞄准。如今词意随时代潮流变了,好在野兽们不必为人类阐释的困境发愁。
进入保护区,玛德醒了。我们屏住呼吸,四处搜寻。罗娜的眼睛最尖,先看到一只长颈鹿,优雅地吃着树叶。我们把车开到它身边,它一动不动,能听见它咀嚼的声音。一群黑斑羚穿过道路。几只野猪在树丛里拱动,我用英文管它们叫“丑先生”(Mr。 Ugly)。古拉姆对动物了如指掌。他指给我们大象的足迹,狮子粪便中的骨粉和犀牛洗澡的土坑。我们终于见到了两头犀牛,很近。它们动作迟缓,除了吃草,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看起来像深刻的思想家,不过绝不跟人类分享。
夜宿山顶旅馆。这里很安全,四周绝壁,通道入口处用铁管铺成,有一定的间距,野兽蹄子会在上面打滑,或卡住。旅馆是一排排草顶小房子,圆圆的,像蒙古包。里面还算干净,只是没有厕所。我们在篝火前烤牛排,喝红酒。“白求恩”两口子帮厨,我做了三道中国菜,众人齐声叫好。酒酣耳热,我和“白求恩”一起唱起《红河谷》。
论经历,我和“白求恩”有不少相似之处:没上过大学,当过多年的建筑工人。他和罗娜同居了二十年。按“白求恩”的说法,“没有合同,每天对我们来说都是新的。”两口子像孩子,一会儿闹别扭,一会儿又挺黏糊。奇怪的是,他们从来没有照相机,按罗娜的说法,“照相机的记忆太有限了。”
几匹斑马不知怎么混进来的,在我们周围吃草。看起来夜还是有危险。去厕所的半路撞上狮子怎么办?
只有我带了闹钟。早上四点半,我挨个敲门。大家无言,喝过和夜色一样寡淡的速溶咖啡,到旅馆服务台门外集合。等着等着,只见一个背着长枪的汉子出现,把一张张纸发给大家。再细看,是生死合同。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凡是被野兽叼走的,概不退赔。顿时大梦初醒,但也无奈,只好签字划押。
向导叫艾略特,祖鲁人,个儿不高,很壮实。他把子弹一颗颗压进枪膛,朝我们扫了一眼,作了简短说明:大家要鱼贯而行,不能出声,必要时以打榧子作联络暗号;遇猛兽要镇静,要按他的手势或倒退或躲到树后或散开……他让我想起那个带领我们穿越精神荒原的T·S·艾略特。
我们一行八人,紧跟向导,沿兽路而行,亦步亦趋,生怕落在后面。以前对“紧跟”一词有理解上的困难,比如“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现在恍然大悟,紧跟多半出于生理本能——恐惧。兽路与人路就其险恶程度有相似之处,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没有好下场,处处尸骨粪便,即证明。
我头一回体会穿小鞋的痛苦。前两天,我在德班逛街,拣了双便宜球鞋,问过尺寸,说正好。回来一试,生疼,估计小了两号。本来以为脚能把鞋撑大,几日下来,才知道鞋的厉害,尤其在此生死关头。
艾略特作了个手势,让大家停下来。风声飒飒,什么也没有。行几百步,蓦然看见三头犀牛。随他的手势迂回前进,再站定,只剩下十来米。我们屏住呼吸,和犀牛对峙。犀牛大概从记忆深处得知,还是人厉害,于是落荒而逃。我们刚松了口气,队尾的两个比利时女人报告,有头犀牛紧紧跟着我们。艾略特摆摆手,没关系。
我们来到林中的小湖边。几匹斑马正在饮水,对我们的到来并不介意,直到喝够了,才慢吞吞进入丛林。几声怪叫打破宁静,令人毛骨悚然。抬头什么也没看见,大概是秃鹫。在这两个钟头,我穿着小鞋,攥着生死合同,起初闻风丧胆,到后来竟然慢慢习惯了,在后面压阵,方显出英雄本色。
回到旅馆,谢过救命恩人艾略特,有一种再生的喜悦。中午和玛德、“白求恩”两口子在旅馆餐厅点了红烧马鹿肉,尖牙利齿,体会到狮子的凶猛。饭桌上,“白求恩”问起玛德的家庭。“我妈一个月前死了,”玛德平静地说。“白求恩”探寻地盯着她。玛德舔舔嘴唇,她是自杀的。
下午睡过午觉,古拉姆开车,把我们拉到一个观察站。高高的圆木围墙,如同古老的营寨。开门,穿过空场,钻进长长的圆木长廊,上面覆以铁网。终端是个封闭的建筑,像碉堡,木墙上有一尺宽的小窗。窗外是池塘,极静,衬着灰绿的树林。一对野猪夫妇,带着四五个野猪娃儿来饮水。只见父亲在训斥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它吱吱吼着,用长长的獠牙撵得儿子满处跑。
一个穿橙色衬衫的男人进来,用法文打招呼,发现玛德是同胞,激动得说个不停。我们全体,包括玛德向他发出警告的嘘声。他坐了一会儿,自觉无趣,悻悻走了。
黄昏来了,静得只能听见鸟的翅膀扑动和虫鸣。一群羚羊饮过水,消失在林中。三头犀牛慢吞吞走来,折断丛林的枝条。一只红嘴巴小鸟坐在犀牛背上,好像沉重的思想中的一点儿灵感。
回旅馆路上,红色的满月升起来。
午夜之门(1)
关于死亡的知识是钥匙,用它才能打开午夜之门。
——题记
三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半,法航一九九二次班机在特拉维夫国际机场的停机坪停稳。我们搭乘交通车到边检入口处,排队的黑压压一片。无望中冒出个以色列外交部的官员,把我们的护照敛齐,消失又出现,我们鱼贯而行,尾随着他从特别出口溜出来。我刚松了口气,就被个精干的小伙子拦住,显然是便衣警察。他说出于安全原因,我必须如实回答问题。此行的目的?我含糊了一下,说我是国际作家议会代表团成员。他把代表团(delegation)听成审问(interrogation)。什么?国际作家审问?他耳朵警惕地支起来。不,不是审问,我连忙摆手,叫来我们的秘书长萨尔蒙。可他只会法文,三个人越说越糊涂,闹不清到底是谁审问谁。幸好来接我们的法国驻以色列总领事馆的代表及时出现,总算解了围。便衣警察用两个指头碰碰太阳穴,用法文说了声再见。
国际作家议会代表团八名成员,来自四大洲八个国家,包括国际作家议会主席美国小说家罗素·班克斯(Russell Banks)、南非诗人布莱顿·布莱顿巴赫(Breyten Breytenbach)、意大利小说家文森佐·康索罗(Vencenzo Consolo)、西班牙小说家胡安·高伊蒂索罗(Juan Goytisolo)、国际作家议会秘书长克里斯蒂安·萨尔蒙(Christian Salmon)、葡萄牙小说家何塞·萨拉马戈(Jose Saramago)和尼日利亚诗人剧作家沃里·索因卡(Wole Soyinka),还有我。昨天下午六时,我们在巴黎书展大厅的法兰西广播电台专柜举行新闻发布会,公布了“巴勒斯坦和平呼吁书”,来自三十多个国家的五百多个作家,包括好几个以色列作家在上面签了名。
我们一行外加十来个随行记者,登上机场门外法国总领事馆的专车,于四点四十分出发。公路向腹地延伸,景色越来越荒凉。这基本是块不毛之地,砂石堆积成丘成山成阴郁之海,灌木野草杂陈,让人想起戈壁滩。
九○年春,我和多多参加耶路撒冷国际诗歌节。其间被大轿车拉来拉去,那时从语言到时空全转向。只记得多多下死海游泳,爬出来后悔莫及——下死海可不是闹着玩的。以色列是个准军事化的国家,到处是这样的景象:小伙子一手握枪,一手搂着女朋友,满不在乎地逛街。和以色列作家谈起中东危机,他们既对右翼政客不满,但又无能为力。说到未来,几乎个个目光游移,满脸沮丧。我们去过以色列和叙利亚边境,那儿的囤垦区让我想起六七十年代中苏边境上的建设兵团。
一晃十二年,整一轮了。这回我要到边境另一边去。
进入九十年代,和平本来是有指望的。九三年九月十三日,拉宾和阿拉法特第一次握手,签署了自治协议。九五年九月二十八日,他们又签署了第二个自治协议,紧接着以色列从西岸撤军。同年两人共获诺贝尔和平奖。阿拉法特结束了二十七年的流亡生涯,回到自己的故土。而九五年十一月四日,拉宾被极右翼学生刺杀,为和平进程蒙上阴影。历史往往被偶然事件所左右。若刺客未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