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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气。
记者招待会快结束了。咖啡厅挤得满满的。苏珊·桑塔格坐在主席台上,被记者的各种问题围追堵截,从科索沃战争到全球化问题。她刚下飞机,看起来一点儿倦意都没有,词锋犀利,得理不让人。等迈克宣布散场,我过去跟苏珊打招呼。好极了,她用手拨开滑到前额的一绺白发说。你看明天晚上怎么样?就我们俩,吃饭聊天,没有记者,没有采访,没有照相机。一言为定。
卡夫卡的布拉格(2)
四
“布拉格不肯走,也不让我们走。这个妈咪有爪子。人必须得排好队,或者,我们必须在维瑟荷德(Vysehrad)和城堡两处点火,然后我们或许才能离去。”
——摘自卡夫卡给奥斯卡·波拉克(Oskar Pollak)的信
查尔斯大学创建于一三四八年,是中欧最古老的大学,一八八二年分成德国大学和捷克大学。卡夫卡于一九○一年在德国大学注册,他学习成绩平平。学法律对他来说是权宜之计,犹太人只能选择法律和医学这类务实的专业。
在给友人的信里,他描述了第一次性经验:“那时我们住在泽特纳嘎斯(Zeltnergasse)。对面是一家服装店,卖衣服的姑娘总是站在门口。我二十刚过,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为应付头一次全国通考,整天忙于我看是毫无意义而且伤神的死记硬背。那是夏天,热极了,难以忍受。我在窗口,讨厌的罗马法历史总是在我牙齿间。我们终于通过手势联络上了,晚上八点我来接她。可我到的时候,另一个男人已经在那儿。唉,总是如此,我怕整个世界,也怕这个男人。而那姑娘从男人那儿抽出胳膊,做手势让我跟着。我们来到斯楚策宁瑟尔(Schutzeninsel),在那儿喝啤酒,我坐隔壁桌子。接着继续溜达,我尾随在后,到了那姑娘在跳蚤市场附近的家。那男人离开了,姑娘消失在房子里,我等了一阵,直到她又出来。然后我们去了克雷恩萨特(Kleinseite)的一家旅馆。到旅馆以前,这一切迷人激动令人作呕,在旅馆里也没有什么两样。
凌晨,依然又热又美,我们穿过查尔斯桥回家。我,当然幸福,这幸福的含义仅仅在于我那呻吟的身体终于平息了。而最主要的,这幸福在于整个事情并没有更令人作呕,更肮脏……”
一九○四年冬天,二十一岁的卡夫卡开始写《一次斗争的描述》的初稿。他在当时给朋友的信里写道:“一本书必须是我们中间冻结之海的斧子。我相信这一点。”在这本书里,我——叙述者描述了他在夜里的漫游,和一个同学一起,穿过寒冷荒凉的布拉格。而他别的作品都没有像这本书那样,布拉格扮演如此中心的角色。卡夫卡通过夜游所涉及的布拉格的名胜古迹,除了少数毁于战火,和今天人们目睹的几乎没有区别。
查尔斯桥(Charles Bridge)是布拉格最古老最著名的桥,跨越伏尔塔瓦河,连接着老城和对岸。这桥的前身毁于洪水和解冻的冰流。一三五七年,查尔斯四世责成建筑师建起这座桥。
除了一八九○年有两个桥洞被洪水冲垮外,它从历代的战火灾害中奇迹般地幸存下来。卡夫卡在一九一九年六月十九日的日记中写道:“和奥特拉(Ottla,卡夫卡的妹妹)一起。她的英文老师领着她。过码头,石桥,马拉·斯特拉那(Mala Strana)新桥,回家。查尔斯桥上的令人激动的塑像。桥在夜里空旷时奇特的夏夜之光。”他在致友人的信里写道:“每人心中的魔鬼在把夜啃垮,无所谓好坏,这就是生活:若无魔鬼,你不可能活下去。故你诅咒自己的是你的生活。这魔鬼是物质(从根本上极美妙的那种),已经给与了你,你现在非用不可……在布拉格查尔斯桥上,在一座讲述你的故事的圣像下面有一种解救。这圣人驱赶着魔鬼耕地。当然魔鬼依然狂怒(因此有了过渡时期;只要魔鬼不甘失败),他露出牙齿,用扭曲阴险的表情回望它的主人,痉挛地缩回尾巴,而它被轭具所治服……”
五
我站在牛奶餐厅(Mlynec Restaurant)的落地窗前,灯火闪烁的查尔斯桥近在咫尺。这个咖啡厅过分奢华,有一股暴发户的味道。我在读一本英文版的书《弗朗兹·卡夫卡与布拉格》。作者哈若德·萨弗尔那(Harald Safellner)。书的背面引了卡夫卡的朋友约翰那斯·乌兹迪尔(Johannes Urzidil)的话:“卡夫卡就是布拉格,布拉格就是卡夫卡。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像卡夫卡一生中那个全面而典型的布拉格。我们,他的朋友们,‘幸福的一小撮’,……我们知道布拉格被包含在他作品那些最小的量子之中。”
布拉格作家节进展顺利。作家一个个上台下台,听众掌声起落,剧场挤得满满的又一下子空荡荡。如果卡夫卡还活着,一定会觉得作家节是件可笑的事,说不定会为此写部小说呢。今天整个的活动就叫“布拉格”,都是捷克作家,除了我,晚上我和捷克小说家斯克沃瑞基同台朗诵。我怎么被归入捷克作家的行列?这是迈克的主意。他告诉我,他原计划是安排我和哈维尔一起朗诵。为此他前往总统府,而哈维尔的顾问借口不懂英文把他打发走了。
下午在国家电台接受采访时,主播人告诉我,六八年苏联军队占领布拉格后,我们所在的这个第九号播音室由于位置偏僻,仍在发出反抗的声音。俄国人花了两天的工夫,最后才找到这儿。
今天晚上座无虚席,听众是冲着斯克沃瑞基来的,他在捷克比米兰·昆德拉名气大得多。六八年苏军入侵后不久,斯克沃瑞基流亡到加拿大多伦多,在大学教书,并协助他太太办了一家“六八出版社”,专门出版在捷克的禁书。一个捷克学者告诉我,斯克沃瑞基流亡后,为捷克做了重要贡献;而米兰·昆德拉根本瞧不起他的祖国,自认为是法国人。
斯克沃瑞基得了重感冒,坐在后台,不停喝白兰地。他对我说,他老了,不适合长途旅行。他上了台,一边喝白兰地,一边先用母语后用英文朗诵他的小说《低音萨克斯管》(Bass Saxophone)。掌声雷动,有人高叫着什么,捷克人在向他们的英雄致敬。下半场轮到我,先由迈克讲几句话。他像鸟一样闭上眼睛,似乎在回想往事。
昨天晚上跟苏珊·桑塔格“约会”,没想到还成了事件,传得沸沸扬扬。苏珊的名气太大,又冷若冰霜,更罩上层神秘色彩。摄影师若萨诺让我帮他说情,给他个拍照的机会;瑞典使馆的二秘让(Jan)托我转交名片致以崇高敬意,说他是苏珊多年的崇拜者。我带着重要使命,在她下榻的旅馆大厅等候。九点四十,苏珊才从电视台接受采访回来。“哎,这些愚蠢的问题,真是折磨人。走吧,我饿坏了。”
我们坐出租车去一家名叫“中国城”的饭馆。我发现司机不开计价表,并在城里兜圈子。到了目的地,他要价比应有的高三倍。我示意让苏珊先下车,把要价的一半塞给他。他用捷克语破口大骂,好在听不懂,否则非得打一架不可。
在餐桌上,我转达了意大利人的请求和瑞典人的致意。苏珊接过名片,叹了口气说,每回我接受邀请时,总是忘了那些没完没了的媒体。提起哈维尔,苏珊说捷克很多人都在批评他,而她总是为他辩护。上次她来布拉格,哈维尔请她单独到一家饭馆吃饭,旁边坐着几个保镖。她真想问哈维尔一些真实想法。
“你知道,那样的场合,我问不出口,”苏珊说。
“让我最不理解的是,”我说,“作为作家,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生活?那比监狱强不到哪儿去。比如,他再不可能在街上散步,跟普通人聊天了。”
午夜时分,我们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代表西方世界的霓虹灯跟布拉格之夜调情。苏珊突然说:“是啊,没人再想恢复旧制度,可难道要的就是这种‘空洞’(emptiness)吗?”我建议再去喝一杯。拐进酒吧,要了两杯啤酒,我们东拉西扯,都是家常。我说起我女儿、美国的学校和青少年问题;苏珊说起她的学历史的儿子——她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送苏珊回旅馆,布拉格的街灯让我们迷了路。
纽约变奏(1)
一
我是因为一场大火搬到纽约的。当然,大火只是个形象说法,是指生活的某种非常状态,比如革命。到纽约的第二天,我一觉醒来,才凌晨四点,从十九层楼的窗户望去,纽约好像着了大火,高楼大厦燃烧,千百块玻璃呈血红色,黑乌盘旋,好一幅末日的景象。原来是我的闹钟仍走着加州的时间,差三个钟头,纽约只不过正日出而已。
那天见着纽约的月亮,也吓我一跳。它出其不意地卡在两栋高楼之间,其大其亮,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如果让纽约的孩子画月亮,多半不圆,被水泥玻璃切削得迤逦歪斜。
曼哈顿这个长十三英里、宽二点五英里的岩石岛,最初是荷兰总督于一六二六年以价值二十四美元的小商品从印第安人那儿买下来的。十九世纪末由于钢筋混凝土的广泛应用,人们才开始发疯似地往高空发展。以致有一天,纽约人发现他们自己像鸟栖息在水泥森林里。
纽约人是不会想到地平线的,这事儿生来就和他们无关。如果我在加州的思维方式是横向的话,那么在这儿肯定是纵向的。当电梯把我从地面带到十九楼,我的思想还会继续沿着惯性上升,直到蓝天。按人口比例,纽约人信教的很多,我琢磨肯定和电梯有关。你想想整天上天入地的,哪儿还会有什么关于天堂地狱的神秘感?从某种意义上,电梯成了纽约人思维的原动力。若停电他们被卡在中间,那非疯了不可。
我到纽约的第二天就满街溜达,琢磨纽约人。其思路除了纵向性外,还有线性这个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