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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后,也没有人提出买断,他们只好想出了一个稍稍公平些的办法,他们在会上宣布,凡有过行政处分、业务差错以及顾客投诉的员工,将是这次裁员的优先考虑对象。而这样的裁员,将是没有任何补偿的。领导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会场上霎时一片寂静,我更是心里一震。他们还是要拿我开刀了。
我回想了一下,有过不良记录的员工似乎也不止我一个,但那些人显然比我有优势,他们不是已经得到提升,就是有着特别的家庭背景,要不就是后来又得到了一些优良记录,将功补过了,只有我,我的不良记录犹在眼前,每个人都记忆犹新,而且我也没有任何家庭背景,我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羊羔。
我想跟朱一鸣商量一下对策,却无法联系,他刚走了没几天,别说没有生活费寄回来,连报平安的电话都没有一个。
我试探着对蔓蔓说,妈妈买断工龄怎么样?妈妈不在这里上班了,我们一起去找爸爸。
啊?你要下岗了吗?蔓蔓看上去似乎比我还紧张。
买断工龄怎么是下岗呢?买断工龄是主动离开单位,下岗是被动的,两码事。
一样的,我们班一个同学的妈妈也下岗了,现在天天在街上卖水果,我们同学可伤心了,她放学后都不敢走那条街。
为什么?卖水果不好吗?说不定比上班还赚得多呢。
多丢人哪,推着板车,晒得黑漆漆的,跟人讨价还价,还吵架。
第二天,我有点无法安心工作了。我抱着胳膊在办公室走来走去,再三盘算。我才三十三岁,如果买断工龄的话,重新开始另一个行当也还来得及,关键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一时不知道该去干什么,我被迫投入一场没有准备的战斗中。也许我可以用这五万块钱去培训一下自己,比如去学缝纫,我觉得缝纫也许比较适合我,在一个小车间里闷头干活,无暇他顾。另外,学烹调也不错,学成了到大饭店当厨师,人家让炒点啥就炒点啥,不用去交流,去周旋。
想来想去,我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因为我不知道开始另一个行当会不会顺利,我的处境决定了,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万一不顺,我还得有一套备用方案。
有几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我不想被他们打扰,就来到走廊尽头,这里有个小阳台。站了一会,觉得这里还不如在办公室隐蔽,人家站在走廊里,一眼就能看见我,而我需要安静,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今后到底该怎么活下去的问题。我看见阳台外面有一个小平台,是放空调主机用的,后来这个房间换成了柜式空调,小平台就空着了。我觉得这倒是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想也没想,手脚并用翻了过去,果然很舒服,我坐在上面,身体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想,其实缝纫和厨师两个职业都不算太好,因为这两个职业都是全天候的,这样一来,我就无法照顾蔓蔓了,最近,在我的督促之下,蔓蔓的成绩终于有了些起色,如果因为工作的原因,荒废了蔓蔓,那才是得不偿失的蠢事。
正想着,突然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我们的头儿,他站在我刚才站过的小阳台上,关切而紧张地看着我,他的身后,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脑袋。
李默,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多危险哪,快上来,来,拉住我的手,快。
我没动,我说我在想事情,我在想买断了以后去干什么。
想好了吗?
我老老实实地说,还没有,太突然,一时间我真不知道该去干什么。
那就不要买断呗,谁让你买断了?你自己不提出买断,谁敢强迫你买断?
不是在会上说,有不良记录的人是优先考虑对象吗?
没那回事,开会你还不知道吗?会上尽管说,会下嘛,能做到多少算多少。
我摇头,我不相信领导在会上的义正词严会是应付差事的虚词,他们肯定会拿我开刀的,不是我还会有谁?所以我对头儿说,他们在会上的讲话就是针对我来的,我总是运气不好,我从来没有顺利过。
李默,你想多了,这是一次面向全国的改革,绝对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头儿还是向我伸着手,催着我:快点,拉住我的手,先上来再说。
说虽这么说,但我感觉他们就想让我买断,快点完成任务。
瞎讲,你放心,我保证不让你买断,你在事后监督干得挺好的,你要走我还舍不得放呢,我没跟你开玩笑,我一把年纪了,能跟你开这个玩笑吗?来,听话,拉住我的手。
我只好拉住他的手,他一用劲,就把我带了上去。他推着我来到办公室,关上门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把我吓死了,你怎么这么傻呀,为了这么点子虚乌有的事,你就想到轻生,你怎么会有这么愚蠢?你就没想想你家人想想你女儿?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我在心里哑然失笑,原来,他以为我想自杀!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呢,但看他严肃的样子,我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任凭他说个不休。这可是我来到事后监督部门后,他第一次跟我单独谈话。
从这以后,再也没有人跟我提买断的事了。但与此同时,大家看我的目光又有了些不同,以前,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昂首挺胸,视我如无物,现在,他们倒是看见我了,但他们看得小心翼翼,就像看一个玻璃器皿,生怕一不小心玻璃会掉到地上,摔个粉碎。这种感觉比以前更令人不舒服,我宁肯他们像以前一样看我。
有一天,我去洗手间,在门口跟另一个人撞在一起,她马上摆手,客气地说:你先你先。不等我回话,她就头一缩不见了。我不禁想起以前,同样是跟她,同样是这个场面,明明她在我稍后一点,但她毫不客气地一拧身,抢前一步站在我前面,砰地关上了那扇小门。就连送传票的师傅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们不再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声大气地跟我说话,而是轻轻地放下,写好张条,放在我面前,临走前还跟我微笑一下。
我知道他们做得并不情愿,他们肯定一边这样做,一边在心里鄙视我,嘲笑我:动不动就寻死的人,算你狠,服了你,行了吧?
为了避免类似的场面,我只好深深地低着头,不去看任何一双眼睛,我不想成为别人的精神负担。
我发现,一旦低下头颅,身体也跟着沉重起来,一大早,我就开始感到疲惫不堪。
有一天,等蔓蔓睡下后,我一个人来到了楼顶。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了这个有风的地方,当然,只是在晚上,我喜欢迎着风吹,风把一切都吹散了,口里的秽气,零零碎碎的念头。这一次,我在风中解散了头发,抬起向天,长长地吁出了几口气,顿时觉得身体不再那么沉重了。
刚刚站定,一束明亮的灯光炮弹似的射了过来,直直地打在我身上,我吓得打了一个趔趄,再一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我这里大放光明。原来楼底下不知什么时候装上了射灯。
这种感觉很奇特,我觉得仿佛站在一个舞台上,四周都是黑压压的观众,我被突然一下推到世界的中心位置。
害怕似的退出光圈,隐身到黑暗的地方。可还是忍不住要回头去看那炫目的地方。
大街上寂寂无人,偶尔有一两个赶路的人,低头匆匆而过,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矮小,我知道他们的习惯,他们永远不会抬头向高处看一眼,他们不会发现我的,我在这里干什么都不会有人发现。
我重又踱进了炫目的光亮中,我伸出手臂,张开五指,发现自己的手掌变得近乎透明起来。我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细长有力,手掌薄而匀称。我想起那本书里邓肯的一些造型,不由自主地模仿起她的一个动作。真奇怪,仿佛我的手无意中打开了身体里的某个开关,这个动作令我感到了极大的愉悦,我的手臂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活动起来,好像是灯光在教它这样做,好像是夜风在命令它这样做,它完全脱离了我,它不再是我的胳膊了。我甚至有跳起来的冲动,我伸展双臂,奋力一跃,天哪,我真的跳起来了,我觉得我简直在玩空中劈叉,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有多少年都没有跳起来过了。
小学的时候倒是经常跳舞。那时候,我是校舞蹈队的台柱子,有一次,我们做一场汇报演出,家长们也来了。我还记得那次我们跳一支朝鲜舞,我们穿着淡绿色小背心,粉红色长裙,胸前挂着小腰鼓,正跳得带劲,一不小心,我的裙子被后面的人踩着了,裙子的腰带是松紧的,我的裙子一下就被扯到了屁股下面,没来得及往上拉,后面的人一个踉跄,跟着又踩了一脚,我的裙子整个被扯了下来,露出了两条光光的细腿。后来老师说,这本来没什么的,成人跳舞都有可能出现这种失误。但我母亲受不了了,她在人群中霍地站起身来,几个大步冲到台上,一把将我提了下去,啪啪几巴掌,打得我羞愤欲死。这还不算,她紧接着回过身来,将老师一顿臭骂,又将踩我裙子的同学一顿臭骂。好好一台节目,全给我母亲搅散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跳过舞了,老师也不敢给我编舞了。
但从那以后,我反而对舞蹈有了强烈的兴趣,我喜欢看演出,喜欢一切跟舞蹈有关的东西,雕像,音乐,绘画,演员,电影,比如关于邓肯的这本书,就是因为她在里面一再谈着她挚爱的舞蹈。
秘密总是让人私下里沉醉不已。从发现射灯的那个晚上起,几乎是每天晚上十点以后,我都会来到楼顶上。我喜欢这种感觉,此时的世界是我一个人的,全世界都静静地卧在我的脚下,我在光亮里走来走去,心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些文章的残片,一遍又一遍地独自吟哦,直到把自己感动得潸然泪下。有时,我随心所欲地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