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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水自杀,因此失去了一切记忆。现在所说的过去的记忆,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回想,或听人说的。”
“记忆障碍。。。。。。吗?”
“跟丧失不同吗?”白丘从斜后方小声地询问降旗。
“记忆,是不会消失的。只是,会因某种理由——病因性的障碍,或是心因性的压抑
——因而想不起来罢了。所谓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忘了自己生活的历史而已。所以
,不能说是丧失,应该说是健忘。如果是从一开始就毫无认知的状况,那又另当别论
。”
“是这样吗?”
不知白丘懂了没有,他稍稍翘起嘴唇,像是催促朱美继续往下说。
“啊,然后那个,重点是——自杀前后的记忆一直没恢复,就这样活下来。”
“那个,可以说是很幸运吧,你所谓的自杀未遂,是谁。。。。。。”
怎么想都很难问出口。
“啊啊,我被救了。当时救了我的人,是我现在的丈夫。”
朱美始终垂着视线,不曾抬起头来。
“之后平安无事地过日子。没有回到原来的村子,辗转换了几次住处——那应该是丈
夫的考虑吧。我被村民仇视,不能回去,稍微离远一点比较好生活吧——然后记得是
在三、四年前,搬到了这附近。”
“现在住在哪里?”
“逗子湾叶山那侧的末尾。搬到那里后,我一点一点地变得很怪。”
朱美说讨厌海涛声。
她所指的海涛声,并非暴风的前兆,似乎意味着潮骚——海所有的声音。据说朱美极
为害怕海浪的声音。
朱美的家在岬角的前端,所以不断传来海的声音。结果,朱美似乎得了精神衰弱症。
——海涛声吗?
这是什么的隐喻?那是朱美的。。。。。。
——不行,不可以这样。
降旗现正在危险边缘努力把持住自我。令人惊讶的是,这种状况近似于一种治疗。
不,与其说治疗——是分析。这与精神分析临床训练的状况是几乎一模一样。
移情作用。抵抗。借由患者本身对真相的洞察。自我认知与自我支配的增长。。。。。。
好烦。这类的单字,现在的降旗并不需要。没有意义。朱美不是患者,甚至也不是信
徒。
海涛声就是海涛声,不是什么隐喻。
“我越来越无法入睡,日渐衰弱。勉强睡就会作梦。”
——梦,骨头梦吗?
很恶心的梦。先是四周空气变成了海水,然后开始下沉。慢慢地往光线也到达不了的
无底深海持续下沉。肉溶解了,只剩下骨头,更缓慢地下沉。然后,一度疑似觉醒后
,只剩下头盖骨突然浮上来。那种时间感觉的落差令人觉得十分讨厌。
光是听,就感到强烈的压迫感与闭塞感。这种习惯令人不安,非常有机的,怎么也没
办法改善。
水。黑暗。呼吸困难。骨头。缓慢下沉。快速浮上。骷髅头。看起来圆圆的天空。
降旗已经开始判断,那场梦一定有隐藏的意义。
——就像我的骨头梦一样。
骨头的梦。骨头。骨头。骨头。骨头。淫秽的。。。。。。
压缩。置换。被扭曲的愿望的满足。
“很恐怖的。。。。。。梦。”只说了这句话,降旗觉得好疲累。
朱美没有看降旗,用与方才相同,毫无霸气的声音回答:“很害怕很害怕就醒了,刚
起床时很受不了那恐惧感。只是,恐怖的梦,是否都与那个梦相同——我不知道。”
“因为梦大约起床后就会忘记了。”白丘很悠闲地说。
降旗问:“那个梦对你而言。。。。。。”
——恐怖的梦的意义,对自我而言。。。。。。
“我想,那可能是我自杀时的记忆吧。”
朱美简单明快地陈述了结论。
降旗的多余追究被打断了。
是的,这样很好。除此之外,没有其它意义了。
只是想起了痛苦或恐惧感而已,没有扭曲。
这样的话,海涛声只是单纯的契机。
一定是这样的。
“你说,自杀前后的记忆并没有恢复——但那意味着,比如说,那海浪声让你没恢复
的部分记忆恢复了,对吗?”
如果是整体性遗忘症的状况,可能因为一点契机,便可一举恢复所有记忆。
朱美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啊,我会认为那个梦或许是我所欠缺的记忆,是在很久
之后,就在几个月前的事。九月还是十月——在那之前的几年,只是很害怕,快要抓
狂了。但是,如果那个真的是那样的话,如您所言,海涛声的声音,会慢慢地那
个。。。。。。是叫做无意识的话?会变成无意识地唤醒记忆吗?”
朱美为什么会知道无意识之类的专业用语吗?她的态度与她使用的字眼并不相符合。
说不定,她出乎意外地很有学问。降旗一问,朱美说是在书上读到的。好像是她丈夫
的书,听说家里有很多那一类的书。虽然这是常有的事,但即使如此,她是看了哪一
本书呢?
“但是,你是在三、四年前搬到现在的住处,对吧?这样的话,那个梦应该以前就作
过了吧。可是好几年都没有这么想,既然如此——两个月前吗?过了这么久,为什么
会突然这么想?”白丘探问。降旗也想着同样的事。
“刚好那时候。。。。。。发现了报纸的报导。”
朱美说在丈夫的书房,偶然发现剪报报导的事,那是有关自己所失去的过往的报导或
纪录。
逃避兵役逃亡的朱美的前夫,竟然被杀了。并且她说发现遗体时,首级被切掉了。
白丘发出小小的祈祷声。
“我记得。。。。。。那报导的事。不。我忘了前夫怎么了,但是记得报导。虽然有。。。。。。
矛盾。”
“不,我懂你想说的。比如标题的文字啦,文章啦,那些是记得的。内容也是读过后
大概会记得。然而,并未直接与自己的过去连结——像这样,嗯,的确很难好好说明
呢。”
降旗认为自己懂了,但似乎很难用言语表达。朱美看起来很悲伤,又似乎没有,很微
妙的表情。
“根据报导,刚开始我被怀疑是杀夫的凶手,后来另一个女孩——她似乎是丈夫的情
妇——出现了那女孩被认定是凶手的后续报导。我读了那则报导,害怕得发拌。”
“为什么呢?”
“因为,随着阅读报导,一个接着一个地想起了片段。”
“比如说?”白丘问。
“被警察追捕,躲藏的事,没有首级的丈夫尸体的模样,一些不连续的场景。”
“哎,报纸上都报导了,那应该是事实吧,如果你是当事人的话,会记得也是正常的
。所谓不愿想起的记忆,随随便便很容易就会被隐藏起来。”
降旗说得好像已经了然于心。
朱美依旧垂着头,说“喔”。
“那个,断断续续的片段中,有溺水的记忆,因此才惊觉,那个,我作的梦,该不会
是那世界的光景吧?”
“那世界?”降旗和白丘异口同声地发出声音。
“嗯。哎呀。。。。。。虽说那个世界,我现在如你们所见,活得好好的。但我到了那世界
的入口处,当时的记忆在梦里出现了吧?”
每个人的冥界观都不尽相同。白丘描绘的是基督教的冥界吧,降旗怎么说也比较倾向
佛教的,并且是陈腐的三途之河啦、针山啦、血池啦等等——说是冥界,不如说是比
较接近地狱——降旗会如此想象吧,朱美的梦接近地狱。
——原来如此。
不管怎么说,也可以那么解释。
不是隐喻,如果就此接受,说不定不那么想的话是无法说明的。
降旗误解了方才朱美话语的意义。
梦是自杀未遂的记忆,也就是说,并非意味着象征性地表达溺水时的痛苦或恐惧感。
朱美似乎将梦的内容就此以体验的角度接受了——作为溺水后的彼岸体验记忆。
降旗尽可能地不用精神分析学的梦的解析——真讨厌的单字!——来理解,但简直就
是不可能的事。降旗对自己平庸理解力的界限感到羞愧而沉默不语。
“看来,你的过去是因此而被填上了。也就是欠缺的环结连上了的意思。”白丘替降
旗说。
朱美不肯定也不否定,好似两种反应都说得过去,令人困窘的不清不楚的回答。然后
,过了一会儿,她说了不可思议的事。“但是。。。。。。不只是那样。想起的不只是自己
的记忆而已。”
“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记忆中,夹杂了别人的记忆。”
朱美告白的内容有很多超越降旗的想象。
朱美的记忆里所夹杂的他人记忆,是以下的叙述。
首先,出生在上总一宫附近,称为一松的滨海岸村落。有双亲和一位年龄相差悬殊的
哥哥,十岁生日前被卖掉了。时代不明。被卖到信州盐田平的酿酒屋,在那里受到欺
负。似乎是个不够机灵的佣人。
从这边开始,记忆错综复杂了起来。
朱美实际工作的地方也是酿酒屋,从陈设和其它种种来判断,好像是同一家店。
——幻觉吗?
他人的思考直接进入思绪里的一种病症。但是这样的话,就要称为精神分裂症了。被
人操控的感觉、觉得被人监视、觉得自己的思考被拿走了——精神分裂有很多麻烦的
症状。但是。。。。。。
——不对。
降旗这么想,虽然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但不知为何,降旗就是确信。
降旗看过很多精神分裂症的患者。症状严重者,即使不是专家也能立刻判断出来,病
情轻微的则无法分辨,特别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很难判断。因为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
类似的思考浮动,所以也没办法吧。不过,无论如何,一旦被视为病患,其人格自律
性多少有些受损,并且无法与周遭的人自然交流,在这两点上是共通的。
朱美的状况,可推测其沟通能力是正常的。
她说的话都能理解,他人的回应她也都懂。依据到目前为止的对话来推断,只能判断
是正常的。当然,只靠这短时间的接触是不能下判断的,降旗比谁都清楚。为了下正
确的判断,花很多时间不断面谈,一点一滴地搜集资料。。。。。。
——不对不对。
这不是诊疗也不是治疗。
这个女人并未罹患精神分裂症。
那个胡子脸——在对话的空档这么说。
“那是。。。。。。”降旗摇头,再这样下去的话。。。。。。
“那是在梦里见到的吗?”他这么问道。“是梦吧?”
“我想也有可能是